第45章
“洛相。”
平阳王静静地与裴昀拓遥相对峙许久，面上虽然依旧一派淡定自若丝毫没有输了架势，然而心里却早已暗自叹服裴昀拓不愧为当世名将，借着对面那边一名副将上前正和裴昀拓耳语着什么，拢了拢多少有些疲惫的心神，一侧目却看见身旁的洛月正噙着一丝笑意。
“王爷。”洛月闻声抬起头，片刻前眼中的自嘲已然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泰然自若的浅笑，“不知何事？”
“周王亲征，洛相可有什么指教？”宁佑旭心里暗叹这洛月年纪轻轻却收放自如，假以时日不能收为己用多半便成大患。
他自然是不会知道，自己明争暗斗了十余年的对手已经被洛月轻飘飘地收拾了个干净。
“王爷言重了。”洛月听闻“指教”二字顿时一脸的微惶，连忙抬手一偮道，“晚辈不过一介书生，比不上王爷驰骋疆场十数载，此番亦只是前来观战，指教一说实在是愧不敢当。”
宁佑旭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他身后的一干副将亦是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有了些许的好感。
虽说是硬生生加进来的完全起不了什么作用，然而倒也算是识得事务明得道理。
第57章 57
连日阴雨。
不知道大周究竟怀的什么心思，开战已然数日，却始终不见得什么正经的战事。
不是两军列阵看着几名武将“乒玲哐啷”地缠斗一个上午，就是干站着互瞪谁也不先动作。
洛月到达后的第二日便不再离开军帐，整日里对着一张棋盘自娱自乐，也不管尉迟兰若是不是满腹郁结在大帐里走来走去没个停歇。
“主上。”
这日，算来开战也有了十月，祈周两军六七十万人待在边境光是粮草便消耗了大半，洛月一早起来依旧没有过问战事，简单地吃了些早点，便又坐下与自己对弈。
差不多到了正午的时候，出去打探消息的洛一回来了。
“嗯？”洛月正下到兴头上，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周王刚刚上阵。”
“。。。”洛月的视线在棋盘上胶着了片刻，忽然一个愣神，洛一刚刚说的话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裴昀拓上阵了？
“谁在对阵？”洛月捏着一枚黑子用指尖慢慢地摩挲着，深秋的凉意透过石质的棋子传了过来，好似一阵清泉洗得人心豁然开朗。
“平阳王。”
“哦？”洛月轻轻皱眉。
宁佑旭自然是一代名将，这样的人遇上裴昀拓这般的对手大约很会有一些跃跃欲试，然而。。。
那般心思缜密之人，竟会如此草率地直接应战？
“我。。。”
洛月有些诧异地回头，之间尉迟兰若抿着嘴似乎有些犹豫，话说了一般终究有些底气不足，呆呆地看着洛月，眼神里却满是希冀。
“哦。。。”洛月不禁失笑，“倒是难得，尉迟将军便去看看吧。”
“那。。。”尉迟兰若复又抿了抿嘴，两道剑眉皱了起来。
陛下交给他的任务是保护好洛月，自己今日这般，大概得算是有违圣意。
然而毕竟是裴昀拓大战宁佑旭。。。
“无妨。”洛月噙着一脸的笑意，“你去便是了，洛一会在这里。”
“。。。好。”欲望终究战胜了理智，尉迟兰若脚下生风，一边忙不迭地向外走，一边还不忘回头叮嘱道，“诸事小心些，我去去就回。”
洛月含笑看着尉迟兰若的身影消失，收回望向帐外的视线。
“战况如何？”
“周王已斩两将，平阳王为壮声势遂亲自上阵。”
原来如此。
洛月兀自凝视着棋盘中间错落的黑白棋子，空着的那只手在棋盘上点了点，“这几日天气如何？”
“回主上，”一直默不作声站在角落里的月一上前一步走到洛月近前，“昨日我夜观星相，几颗主星都晦暗不明，想来今夜会有大雨。”
“大雨？”洛月微微侧过脸看向月一，见她笃定地点了点头，便复又低下头看着棋盘。
大雨。。。
裴昀拓又恰好亲自上阵。
裴纪莲又一直没有什么动静。
莫不是。。。
洛月脑海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顾不得月一洛一站在身侧，不自觉地起身，踏着碎步在大帐里兀自绕起了圈。
连日困顿今日却是激战。
军心大振之后必是疲惫不堪。
恰好又是大雨。
所以。。。
若是今夜袭营大约是势在必得。
然而。。。
洛月慢慢地踱到大帐的门口，一眼望去是铺天盖地的军帐，此刻绝大多数兵勇已然开往了阵前，所剩下的不过是些下等的新兵。
却依旧是军容肃穆军纪严明。
更不消说这十日以来所见所闻。
若是没有错估，宁佑旭帐下的军队实力应该在尉迟逊之上。
这样的兵士竟然会有五十万之多。
必成大患！
所以。。。
“洛一月一。”洛月心中已有主意，回过身看着站在原地没动的两人，却也不急着说什么，抽出腰间的折扇把玩了几许。
“周围没人。”
洛一跟在洛月身边多年，早就对自家主上的习惯了若指掌，刚刚见洛月兀自凝神踱步，也不细问，只是安静地立于原地，片刻后见洛月一脸略有些戏谑的冷笑，便知道主上已经有了主意。
“今夜会有大动，我们静观其变便是。”
洛月风轻云淡地坐回桌边，执起一枚棋子开始下刚刚没有完成的那盘棋。
“不告知平阳王？”月一虽然清楚洛月必有自己的意图，然而大军压境，若是有什么异动，约莫会受到牵连。
“不了。”洛月噙着一丝浅笑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人太多了。”
洛一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月一稍稍愣了片刻亦是心领神会。
以平阳王之力，就算被袭营损掉些许兵力，却定然不会允许自己战败的。
倒是一石二鸟。
“那尉迟将军？”洛一思量了片刻却拿不准主意。
“那个啊，”洛月静默了许久都没有答话，待到好不容易又落了一子，这才悠悠然道，“先不要告诉他吧，反正到时他会在我这里。”
是夜。
白天的一战一直从正午打到了晚饭时分，虽然依旧没有分出什么胜负，然而两军主帅相杀，军中的气氛不是一个沸腾便能形容的了得。
裴昀拓长了宁佑旭十余岁，两人对战之前又独斩两员大将于马下，自然是消耗了一些体力。然而纵使如此，能与裴昀拓战成平手已是不易。宁佑旭在一干副将的围绕下回到军营，众人还没来得及坐下歇口气，便已经有人开始口无遮拦地大放厥词。
尉迟兰若站在主帐的角落里，心神还没能从刚刚的激战里回过神来，恍惚间便听见有人开始肆意地贬低裴昀拓年老体衰。
看宁佑旭的脸色似乎不打算阻止的样子，尉迟兰若原本就有些反感的情绪更是渐渐浓了起来。
就算是敌将，裴昀拓也当得起夸赞。
尉迟兰若愈发觉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匆匆向宁佑旭告辞。
耷头耷脑地回到洛阳所在的军帐，刚刚理了理心续准备进去，却恰好遇上洛月从里面出来。
“回来了。”洛月一眼看见尉迟兰若满脸的灰败，心知不外乎是受了排挤或是败了兴致，却也不点破。
“。。。嗯。”尉迟兰若抿了抿嘴。
“我要去外面走走，尉迟将军同来吧。”
尉迟兰若有些木木地看着洛月擎着一把折扇悠然转身。
今儿这是怎么了，竟然不是问句。
也就是说不能拒绝？
“我。。。有些饿了。”尉迟兰若皱了皱眉，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无妨，月一带了吃的。”洛月头也没回地继续向前走，尉迟兰若还没来得及反应，月一已经半黑着一张脸递过来一个小包袱。
摸在手里热乎乎的，大概是包子馒头。
尉迟兰若眨了眨眼睛，看洛月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只得在月一虎视眈眈的眼神中跟了上去。
原本还以为今日会有加餐，竟然只能吃包子。
尉迟兰若有些懊恼地打开包袱，抓了一只包子叼在嘴里。
“这是去做什么？”
尉迟兰若几只包子下肚心情好了不少，回过神来却发现跟着洛月竟上了军营中间的一个高台。
晚风习习拂起缕缕青丝，高台下是星星点点的火光，时而喧闹时而沸腾的人声隐隐传来，白日里漫山遍野的戾气笼绕在浓浓的夜色之中渐渐令人安下心来，偶尔几滴细雨被风吹了进来，打在脸上传来淡淡的凉意。
“这是。。。？”尉迟兰若咽了一口口水，有些眼巴巴地看着洛月。
“看戏。”洛月淡然地垂下眼帘望着下面的火光荧荧，嘴角的一丝冷笑却让尉迟兰若陡然心惊。
看。。。戏？
纵然是尉迟兰若这般单线条的家伙亦不是很愿意承认自己是个傻子，更不要说此刻遇上的还是永远说话只说一半的洛月。故而心里虽然百般不得其解，却硬是堵着一口气不愿意开口问。
“今日的对战如何？”
倒是洛月静默片刻开了口。
“。。。”尉迟兰若被他一问，刚刚才稍稍有些冷却的满腔热火骤然复燃，正准备大肆地描绘一番裴昀拓的身姿，却忽然想起傍晚时分主帐里的情形，顿时像被浇了一泼凉水，蔫了下来。
“周王。。。是个勇将。”
“嗯。”
“。。。”尉迟兰若有些惊讶地抬头，他原本被扫了兴致只是随口敷衍了一句，不想洛月的这个“嗯”字语气却是极为肯定。
“可惜了。”洛月没有看尉迟兰若，兀自轻笑着看向远处的周营。
“什么可惜？”
“英雄暮年。”
尉迟兰若忽然觉得有些悲哀，默不作声地回过头，和洛月一道静静地看着远处的那一片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