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尚书大人也是有女儿的人吧?”洛月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叶镓,那厢蝶衣已是半倚在他的怀里,“不知若是尚书大人的女儿遇到此事,大人会作何安排?”
“洛相言重了。”叶镓吸了一口气开始打哈哈,“小女嫁入宫中已有两年,又怎会有此种大不敬的念想。”
“哦?”洛月闻言竟是咧嘴一笑,半垂着眼睑看着自己对面的仲付,许久不曾再说些什么。
叶镓却是心中一乱,今日的状况着实有些不对,若只是下棋陛下为何会在相府?更不要说从刚刚开始这洛月脸上便始终挂着那种意味深长的笑意。
“相爷。。。”差不多钻进洛月怀里的蝶衣一声娇嗔,抬眸蹭了蹭洛月的侧脸,惹得她身边的莫涵暗中握紧了拳头,“人家就是喜欢他嘛,人家就是想要嘛!”
“但是两位大人都说没有办法呵。”洛月像在哄一个孩童一般柔声细气,一双眸子更是滴的出水来。
莫涵不禁气不打一处来。
明明对着自己也总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现在竟然!
“怎么会。。。”蝶衣闻言眼圈一红,眼见着泪水就要滴了下来,却忽然泪眼朦胧地看着叶镓,语气里尽是哀求,“尚书大人,不如给我些一笑散,奴家索性生米煮成熟饭。。。”
“荒谬!”叶镓似是盛怒,拂袖起身道,“叶某何来这种下作的东西,你一介女流竟会有如此龌龊的念想!”
“就是啊,”洛月拍了拍蝶衣的肩膀,“你又何必。。。”
“哪有!”哪知蝶衣猛地坐直,直勾勾地看着叶镓,“尚书大人明明就有,不然的话兰妃娘娘又从哪里得来放进陛下的饭食里?”
“扑通!”叶镓只觉得好似有一道惊雷劈来,眼前一花,两条腿不由自主地一软,像一滩烂泥一般跪了下来。
一旁叶诗云亦是吓得不轻,慌忙从圆凳上跪到地上。
竟然、竟然是这种事情!
慕绮那丫头是想害叶家满门抄斩吗?
叶镓只觉得冷汗迭出脑子里一片茫然,身边叶诗云亦是惊颤得瑟瑟发抖,四周好似静止了一般静谧无声。
“啪!”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叶镓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忽然一声棋子的脆响,也不知道是洛月还是仲付,在棋盘上落了一子。
“还、还请陛下赎罪。。。”叶镓终于回过神来,整个人趴在地上颤抖不已,连带说出来的话都带上了颤音。
“叶卿家觉得,”莫涵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孤该给个什么样的惩罚?”
“还、还请陛下发落。”叶镓虽然心有不舍,毕竟是自己的亲身闺女,然而此事重大,若是稍稍不顺陛下的心意,约莫真的要被满门抄斩。
“洛相,”莫涵看了一眼凝神不语的洛月,“洛相觉得孤该作何发落?”
既然你心中有气,那便随了你吧。
“陛下是让微臣做主?”洛月微微抬眸看向莫涵。
“是。”莫涵亦是按捺住心中的种种看了回去。
“微臣觉得,”洛月收回视线看了一眼抖得跟两个米筛一般的叶家父子,闭了闭眼将目光重新落在棋盘上,“陛下似乎并不是十分的气恼。”
莫涵顿时一怔。
竟然,被看出来了。
“不知是为何?”
“孤。。。”莫涵一时竟有些语塞。
总不能说托叶慕绮的福,自己总算沾到你的便宜了吧。
更不要说自己似乎还察觉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莫不是陛下亦是对兰妃有意?”
莫涵心下猛地一惊,尚且没有来得及思索便脱口而出,“胡说!孤何时对那女人有意了!”
此话一出,地上趴着的二人更是觉得心灰意冷大难临头。
“是吗?”洛月面无表情地瞥了莫涵一眼,凝神思量了片刻,“还是请太傅大人定夺吧。”
“哦,”仲付也不顾莫涵一脸发青地看着自己,“嘿嘿”一笑捋了捋胡子,“要老夫说,这次叶家的小丫头胆子实在大了些,不过也没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再说了,”仲付伸出一只胳膊捅了捅莫涵的腰,“子言你好像真的没怎么生气嘛,要不降她几级也就算了。”
莫涵抿了抿嘴,看了一眼洛月。
那人却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棋盘。
约莫真的还在生气。
“是吗,”莫涵垂眸看了一眼叶镓,“既然太傅这么说了,孤便给他一个面子,贬兰妃作昭仪,叶家父子亦是罚俸一年。”
“谢、谢陛下隆恩!”叶镓终是舒了一口大气。
“洛月,”莫涵看着踉踉跄跄走远的叶家父子,收回自己有些茫然的目光,看着身边那个纯白色的人影,“你在生气。”
“怎敢。”洛月淡淡地应了一句,抬眸看向莫涵,“时候不早了,陛下不回宫中去吗。”
莫涵抿了抿嘴。
“昨日。。。”
“无妨。”洛月闭上眼睛,静默了片刻起身,“微臣有些累了,还请陛下恕臣无礼,便先告退了。”
莫涵一双唇瓣张了又合,终是没能再说些什么。
真是的,自己怎么就。。。
懊恼地抬头,却看见仲付那老头笑得一脸的欢愉。
“啧啧,你小子,终于啊终于!”言罢也不等莫涵再问,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大笑着扬长而去。
第80章 80
七月初八,大周新王登基。
裴昀拓一口气苦撑了足足八个月,终于等得裴纪莲将朝中一干事宜安排妥当,一度震荡的时局亦是安稳了不少,终是奈何不了六十有余的年纪,一贯健硕的身子熬成了一把骨头,浓郁的药香缭绕之中,裴昀拓曾经俊朗的容颜瘦得皮包骨头,一双眼睛深深地凹进了眼眶里,多少有些失神地扫视了一下跪在榻前的一干朝臣,最后将视线定格在裴昀拓的脸上。
“孤累了,你们先出去吧。”
一干朝臣大约都有些泣不成声,纷纷抬头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王,抬袖掩着口鼻慢慢地退了出去。
裴纪莲安静地跪在榻前,惨白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莲儿。”裴昀拓低低地唤了一声,有些气力不足。
“父皇。”裴纪莲抬起头,眼眸中闪过一丝的哀伤,随即便藏匿得干干净净。
“过来。”
裴纪莲起身走到榻前,垂首而立,两只眼睛死死地盯在裴昀拓瘦削的脸庞上。
若不是自己,自以为是地急功近利,父皇又怎会如此。。。
“莲儿,”裴昀拓有些疲惫地看着裴纪莲,紫灰色的唇瓣忽然扯起一丝笑意,“不要把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父皇老了,总要走的。”
“父皇才刚过六十。”裴纪莲渐渐皱起眉头,强忍着眼中的泪水不让它淌下来,“若不是我。。。”
“傻孩子。”裴昀拓费力地抬起一支枯瘦的胳膊,有些颤巍巍地抚上裴纪莲的脸,“父皇以前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吃了不少苦,你。。。不怪父皇,父皇已是非常的高兴,今后,就剩你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别总是。。。把自己逼得那么紧,要好好吃饭,衣服也要按时增减,病了。。。要记得喝药,好好地找个。。。姑娘,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别总是想着那些虚名,虚名不能换好日子,啊?”
“。。。嗯。。。”裴纪莲强忍了许久,终是一双清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滴在榻上,缓缓地渗进丝质的锦被里。
裴昀拓慢慢地拂过裴纪莲的脸颊,轻轻地擦尽他脸上的泪痕,片刻之后,好似梦呓一般含糊不清,喃喃地吐出了几个字。
“爹。。。走了。”
裴纪莲惊恐地感觉到那只抚在自己脸上的手滑了下去,仓皇间抬手接住,却是渐渐的失去了原有的温热。
仅存的那一丝生气,渐渐地消散而去。
裴纪莲有些呆滞地看着自己握着的手,那一双自出生起就呵护着自己的手,那一双依旧粗糙却不复强健的手,那一双让自己无比安心的手,那一双总是牵着自己似乎可以就这么闯遍天下的手。
什么时候开始,那一双手,竟变得如此的脆弱。
从此而后,自己,便只剩下一人了啊。。。
周王大丧,大祈按照礼节派去了使臣。
洛月安静地坐在书桌前,面前的那本不知是什么的书摊在那里已然有了半个时辰,却是没有再翻一页。
洛月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一天,无尽的夜色苍茫之中,爹爹的最后一名副官连滚带爬地撞开了自家的府门,打自己记事起便是不苟言笑的那个男人,竟是一脸的悲戚,满身的血污之间,绽开的皮肉无不诉说着战争的惨烈。
那一日之后,洛月便没有了父兄。
再是纵横沙场的名将,终究逃不过马革裹尸的终结。
洛月垂眸看着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裴昀拓那张乐呵呵的脸还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不过半年有余,便是这般惨烈的结局吗?
刀剑向来无情,又能怪得了何人。
只不过那个姬宣韶,终归不是个好东西。
洛月忽然就有些与大周同仇敌忾的感觉。
差不多三个月前,自己还在大郑边境的时候,萧玉诀一战歼灭番邦数万军士,更是将疏于防范的番邦王身首异处。
然后便是姬宣韶即位。
洛月原本以为,向姬宣韶那般的性情,大约会即刻带着余众与萧玉诀拼个你死我活,好为自己的父亲报仇。
然而却是什么动静也没有。
一连三个月,整个番邦安静得就好像从此销声匿迹一般。
大约,不会是什么好事。
周王大丧,却没有趁着新王登机时局不稳之时突袭,或许,是牟上萧玉诀了吧。
洛月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忽然觉得很累。
没有交集,就不会为之费神。
就好比裴昀拓,若不是自己在诸国会猎之时与之有了交集,现下又怎会如此这般的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