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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五月末六月初,半月前离家之时天气已然渐渐热了起来,然而这坐落于北方边境的天禄山半山腰上还是小有些寒气缭绕的。
一晚上没能睡踏实。
山林中倒是安静得很,然而愈是接近黎明却愈加清冷起来,我缩在简易草棚子里恨不得裹进身下的那一堆干草中去。迷迷糊糊之间思量着要不要等天亮了找个机会溜下山蹭枫枫一两条被子上来。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我十分萧索的钻出草棚子,一眼看到包景颜已然坐在山头上寂寥地望着山脚下的大军。
看来我蹭被子的计划不得不搁浅了。
一夜之间山脚下风云变幻,天还没亮透两军即已排兵布阵完毕,双方几十万大军严阵以待,空气中处处弥漫着一股肃杀的意味。
不知那两边加起来的二三十万人吃过早饭没,要不然一会儿岂不是会平白多出许多饿死鬼来。
我捋了捋下巴,眯眼看向不远处的几万蒙古骑兵。
不愧为游牧民族的后人,十几万的军队骑兵占了将近一半,也不知哪里搞来这么多匹马,浩浩荡荡的占了好大一块地方;虽然因此机动性与杀伤力都得到了极大地提高,然而畜生毕竟是畜生,关键时刻又怎知随机应变;也不知那包景康小王爷会不会布阵,一大拉子兵士排列的倒算整齐,但却完全看不出个阵型来。
相较之下,妖孽那边却十分懂得扬长避短,十几万人呈压扁的“品”字形排列。位列最前方的是大约三万骑兵,呈等腰梯形状列队,巧妙地将列阵稍后的两块方阵遮挡了大半,以此阵型,估计位于包景康那个方向多半看不见后面那两块阵中的数百辆投石机和无数蓄势待发的弓箭手。
蒙古人崇力量擅骑射,若是硬拼,妖孽帐下虽尽是精兵良将,多半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就算最后能胜也得付出惨重的代价;相较而言,现下这厮以障眼法布阵,一来将军中最为骁勇的三万骑兵列于最前,不至于让那包景康速起疑心,二来又十分准确地配合了投石机和弓箭的射程。我伸出胳膊凌空丈量了几下,心想现下这个距离那几万蒙古骑兵很不幸的基本都暴露在投石机和弓箭手的射程之内,估摸着待会儿一旦开战万箭齐发百石齐投多半得落个死伤惨重。
妖孽毕竟是妖孽,好歹也是我家老爹的学生,出手起来倒是的确不凡。虽然,我皱着眉托着腮,眼神在山脚下那堆黑压压的人影中扫描,妄图找出妖孽的身影----平心而论,这厮使的这阵型多少有点儿小阴险,那崇尚单挑喜好肉搏的蒙古小王爷多半会看不上眼。
然而自古成者王侯败者寇,战场上最终活下来的才是胜者,战术力量甚至人性道德都自动归结为微不足道的小事。
唉,如若那包景康不是玩儿阴的故意装出一副莽夫空有一身气力的样子,看这架势这仗估计打不了一个月了。
幸好有包景颜在,不然那馒头还真是买多了。
我漱了漱口随便在脸上抹了几下,从包袱里翻出一个馒头叼在嘴里,顺手又递了一个给包景颜。
“贺兄可知泽云国这次是谁领兵?”包景颜接过馒头的时候问。
“七殿下。”
“。。。这样。。。”包景颜闻言手上一愣。
之前听妖孽的口气似乎与这包景颜之间甚熟,我故意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趁着啃馒头的间隙问道,
“可汗认识那七殿下?”
“是,”包景颜面色似有些失落,“我在王都之时与他还算熟悉。”
“可汗似乎有心事?”我承认我有些不厚道。
“呵,”包景颜回过头来对我一笑,“贺兄看来两军谁输谁赢?”
“唔,”这包景颜倒是很有些狡猾,非但不答还要反问,我亦是微微一笑,“听闻蒙古人十分崇尚力量,不屑于那些所谓的兵法阵列,更是看不上中原人惯用的奇袭谋略,今日一见似乎的确如此啊。”
“哼。。。”包景颜瞥了我一眼,复又回过头去不再说话,那略显单薄的背影此刻有些失落有些惆怅,不知是为了什么。
“可汗,”啃完馒头我继续纠缠包景颜,“听说小王爷是蒙古第一勇士,十分的骁勇善战,不知性格如何。”
包景颜缓缓的回过头来,好一会儿眼神都胶着在山脚下的蒙古兵勇身上,待我循着他的眼神看了好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悻悻回头之时,包景颜已然盯着我看了许久。
那眼神甚是深邃,看得我心中一怔。
看来这包景颜亦不是盏省油的灯。
“贺兄,”包景颜始终带着一丝微笑,“你真不是蔚炎的探子?”
“诶?”我一愣,这哪儿跟哪儿啊。
“呵呵,”包景颜忽然兀自笑了起来,弄得我莫名其妙的干瞪眼,“果然果然。”
“什么果然?”这厮莫非真以为我是妖孽派来的?
“贺兄不知,”包景颜好不容易消停下来,抬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十五年前我父汗大败于泽云国现任上将军凌诺之手,之后在下便到泽云王都做了十四年的质子。”包景颜的面色有些寂寥,我理了理袍子坐正,仔细听他讲故事。
话说,十五年前我还不到两岁,包景颜也才只有十一岁,我踉踉跄跄学步的时候,就有那么小个孩子因为父辈的战败背井离乡跋山涉水到异国为质。
真不知道是谁最先想出“质子”这么个东西的,真够混账的!
“之前我特别看不起中原人,”包景颜继续沉浸在自己的过往之中,“他们瘦弱狡诈,我一直觉得那凌诺是使了什么阴险之术才赢了我父汗的。”包景颜口气淡淡的,眼神飘渺不知在看哪里,“但后来却发现不是。”
隐隐有战鼓声传来,我向山脚下瞥了一眼,一彪形大汉身着铁色战甲骑着一匹汗血马器宇轩昂地立于蒙军阵前,在他对面数十米的我军阵前亦有一将身着黑甲手握双剑与之对峙。
我认得那双剑。
那人是枫枫。
我忽然有些紧张,枫枫虽已痊愈,身形却仍旧有些单薄,更何况对方是身强体健的蒙古骑兵大将。
包景颜亦是看着山脚下的局势,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我吸了口气收回目光,转而对着包景颜道,“怎么个不是?”
包景颜依旧望着那蒙古大将,“中原人虽不及我们强壮,马上功夫更是一般,然而我蒙古勇士却在这数十年间屡战屡败,追其因果,却恰恰是因了我们最看不起的所谓“计谋”。”包景颜终于收回目光看向我,“我在泽云王都的这十四年,愈发发现,中原人善谋略,有时甚至能不费一兵一卒就夺人城池改朝换代,而我蒙古将帅却始终只懂得逞那匹夫之勇,就连我那胞弟亦是如此。”包景颜向来平静的双眸中骤然升起一股精芒,那眼神愤怒而悲哀,有太多的情感杂糅在一起却又转瞬即逝尽显哀伤,“我一直受尽屈辱苦苦支撑,就是想要有朝一日能重回这草原,建立一个有勇有谋的铁军,让我蒙古再不用遣王子为质献马匹为贡,永世不受侮辱与欺凌。”
我垂眼看着包景颜略显瘦削的侧脸,
或许我不该救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