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十九章 一直在这里
整个世界被喜庆覆盖,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夜空中一次又一次的绽放。
窗户这边人声鼎沸。
窗户那边他孤零零的守望。
无所谓这边、那边,我只是知道,这一刻,我和他是拥有同样心境的人。
——麦子
曾子为走后,我站在窗户前望着外面灿烂的阳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妈推着儿子在花园里呼吸新鲜空气,两人时不时露出温暖笑意。而我还记得那天手术室外这位母亲几近绝望却又充满希望的眼神。旁边角落一个熟悉身影跳入视线,是王舒,她不是已经回去休息了,怎么还在这里?推开窗玻璃,刚想冲她打招呼,老刘从树背后出来,他一把抓住王舒肩膀,面带苦涩,一脸潮红,似乎喝醉了酒。
王舒没有挣扎,只是定定看着老刘,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分,两分,时间便这样慢慢下去,终于,老刘松开手。王舒略微停顿后,转身离去,毫不犹豫。老刘望着王舒越来越远的身影,在太阳光下眼睛突然从未有过的明亮。
我想,这次,他真是爱了,且是爱入骨髓心肺的那种。
一声轻响传入耳朵,我转身看到麦子倚在门口,装着筷子的塑料盒掉在地上。她冲我笑笑,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蹲下去将筷子捡起。
我撑着拐杖过去,“等了很久么?”我知道她肯定怕打扰到我,每次站在那里不说话等我回神过来。这两天她从小赵口中得知小星照片被网上疯传,而我倍受舆论压力,就在一边默默注视我,原本她就是那种文静女孩,除了第一次见面被她打肿鼻子显示出粗暴外,平时非常的温柔。
她将餐盒放在桌上打开,一股酸菜鱼香味传来,挥散不去。“也没多久。”她说。
我没有点破,坐在床沿,接过她递来的米饭和筷子。抬起头问她:“麦子,来k市多长时间了?”麦子两只大眼睛盯着我,似乎对我突然问这个问题感到疑惑,但她还是回答了,“三个多月吧。”
我重复:“已经三个月了。”
“是。”她夹给我一块鱼肉。
我捧紧碗,吸了口气,但还是说出来:“你没想过回去么?”麦子突然愣住,夹完鱼肉的筷子停在半空,“是不是我打搅到你?”
“不,”我赶忙解释,“只是觉得这么长时间你在外面家人一定很不放心。”其实,真正原因是不久就要开庭审理我这宗案件,到时肯定没时间照顾这个善良女孩,而我也不愿被她看到自己在法庭上的落魄样子。何况,照曾子为所说我很有可能进监狱。
麦子继而笑了下,“恩,我已经做好了回去的打算,等你这个礼拜出院我就走。”她停顿一下,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开口:“给木鸣警官打个电话吧,我走了让她来照顾你。你一个人肯定不方便。”
我忙道:“不用,她最近很忙,我不想给她添麻烦。”
“可她是你女朋友啊,而且你没问怎么知道她忙不忙呢?”麦子眨巴着眼睛。
“恩,我会的。”为了让她放心我撒谎道。只有我知道,木鸣她走时那么决绝,所以,她一定不会再回到我身边。
出院那天,小赵开着老刘给我的那辆车子等在外面,麦子左手拎着我的几件换洗一副,右手掺扶着我出来。路过走廊时碰到正和王舒说话的儿子母亲,那母亲看我一拐一拐往外走,不再穿病号服,一脸笑容,说:“恭喜你啊小伙子,总算是健健康康出了院,回家一定要好好调理,争取早日恢复。”她转头又对王舒说:“看这小伙多幸福,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女朋友。”当时,麦子的脸立马红了,不过她没辩解什么。而我曾在对老刘解释好多次无效后,便也不再辩解。
坐在车里看着沿途风景,有些出神,似乎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出来,马路上的汽车鸣笛声竟让我觉得亲切。我问小赵:“知道老刘最近在干什么吗?”小赵微微叹息,“别说了,整个跟疯了似地,没日没夜的在公司忙活,光这个月就谈成六笔大买卖,简直是过去的五六倍,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嘛,”小赵脸色红润,一脸贼笑,“这个月的奖金倒是翻了三倍不止,兜里有钱的感觉真他妈的爽啊!”
我没再提问,继续将视线放于车外。
小赵看我一眼,继续盯着车前方,以为我担心自己工资,说:“哥,放心,你是带薪休病假,底薪和奖金一样少不了。”
麦子似乎感觉到我心情不佳,左手轻轻拍了拍我手背,递给我一个询问眼神。我笑着问她:“准备什么时候走?需要订票说一声,我有朋友在机场,应该能买到价格便宜安全的票。”小赵在听到我说这话的时候,脸色一变,冲麦子喊道:“什么?你要走?”车子突地有些不稳。我和麦子摇晃几下,她肩膀撞在我身上,嘴里发出一声轻呼,似乎撞疼了。小赵歉意加焦急,“怎么样?没事吧。”
“没什么。”麦子理了理散乱头发。这么久她一直没给小赵答案,可想而知,她是真得不喜欢小赵,而我也爱莫能助,毕竟爱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回去不到三天,曾子为上门拜访,这次他身后竟然跟着一个人——我父亲。那天保释我出来时,我有看到他坐在那辆加长汽车里,而现在他站在我面前,更是感觉到岁月的无情,整个人花白着头发。
我面无表情将他们两个请进来坐在沙发上,麦子端来三杯茶。我大抵猜出来爸爸为什么突然会来这里,他说:“让她回来。”口中的“她”就是小星,我像当初回绝曾子为一样回绝了他:不可能。
他突然一愣,有些惊愕。
是的,他放下面子放下自尊来到这里,但我依然毫不犹豫的拒绝,对于他这个叱咤商场的大人物来讲,简直目无尊长、不知天高地厚。曾子为这次没说话,他死愣愣看着我,想要从我眼中看到心中所想。不一会他就放弃,拿起茶喝上一口,“你真他妈倔强!”我知道,那句倔强后是“自找死路”。
他忽的又来了句:“知道谁想搞垮你么?”我摇头。“是杨圣,k市副市长。”脑海里浮现那天警局会议室里把他气得半死的情景,略微皱眉。曾子为说原本通过打点,再加上没有直接目击证人,事情并不棘手,坏就坏在市长突然亲自插手,想将我弄成这段时间的犯罪典型。
三个人之间变得沉默。
父亲看我一眼,又看麦子一眼,眼里复杂。他站起身走到门口顿了一下,说你好自为之。便消失在楼梯口。
曾子为拍拍我肩膀,一阵叹息,那样子好像在说你真是什么都不了解。
等到楼下传来汽车启动扬长而去的声音,我发现胸口有些发酸,从头到脚从上到下的冰凉。
睡觉时,麦子将床让给我,自己到沙发去睡。半夜突然口渴,我拄着拐杖慢慢移动出去,尽量不发出声音。没有开灯,外面少许灯光进来,客厅里一片昏暗。麦子在沙发上睡的很熟,静夜里,能听到她微微的呼吸声。从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我倚靠在旁边墙壁,眼睛望着对面窗户外的灯红酒绿。
已经立春,天气预报报道明天温度在十度朝上,这样说下雪的日子也就要等到明年。大年三十那晚是在医院过的,当时麦子带了饺子,有素的肉的,小赵买了很多熟食,甚至偷偷从朋友那讹来一瓶珍贵红酒。
吃完饭,我不能下地走动。
医院外面的空地上,好多人放起了烟花。小赵变魔术似地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箱子,打开一看,里面各种各样炮竹,十三响,红桃心等等。他将箱子往怀里一抱,对麦子眨巴着眼睛,要麦子跟他一起去放烟花。
从窗户口看到五颜六色的烟花冲上高空,煞是好看。麦子开始不敢,吓得捂住耳朵,小赵在一旁哈哈大笑,一副灿烂样子。他拿着炮竹教麦子怎么去点,又怎么去放,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我握着手机,时间便在此停驻下去。发件箱里唯一那条“新年快乐”的短信已经孤零零的待了两个半小时,而我期待的那条回复估计永远也不再过来。
麦子突然出声,嘴里不知说些什么,黏黏糊糊,像在做恶梦。放下矿泉水,我一跛一跛过去。
沙发上,她紧闭双眼,额上冷汗一片,双手紧握,牙齿咬得吱吱作响。我坐她旁边,拍她脸蛋,喊道:“醒醒,麦子,醒醒。”她摇晃脑袋,嘴里继续支吾。过了会,她叫我名字:田皓辰,田皓辰。
我说我在,一直都在。手里继续拍她脸蛋。她右手突然上来抓住我拍她脸蛋的手,眉头深皱,指甲深深陷在我肉里,一阵疼痛而过,但她嘴里已经不再说胡话。望着她渐渐平静的睡颜,我靠在沙发,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感觉到动弹,睁开眼睛,麦子黑亮的眼眸在黑夜里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醒了?”我问道。
她轻轻“恩”了一声,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摸着自己额上一层冷汗,“那个,我做恶梦了?”
我将被子往上拉了拉,“估计是。”
“不,”麦子坐起来,“我真得做恶梦了,梦见好多血。”我笑呵呵,“很好啊,梦见谁满身血,这可是添福添寿的预兆。”
“为什么这么说?”麦子询问。
“老人们都这样讲,说梦境跟现实是相反的。”我将她被冷汗弄湿的发丝拂到一边,说“天亮还早,再睡会吧。”
她将腿蜷起,躲在沙发角落,眼睛瞅着我,“不要了,我害怕,要是再梦到怎么办?”
她这个样子有些像当年小星孤零零的样子,我递给她一个温暖的眼神。
“别怕,我一直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