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这种状态放在大叔身上并不稀奇,难得的是那位大妈居然也巾帼不让须眉,明明已经五十多岁了,偏还那么健壮开朗,动辄放声大笑,令人暗暗羡慕,想也知道她的生活一定无忧无虑轻松自在,决不会沾染那些莫名其妙的心事与烦恼。
我在美国学过浮潜,不过是在一片水深数米的海域进行的,海底是平整的沙地,并没有见到过这么近距离的珊瑚礁。
而在这里,我遭遇了自己所见过的最大的一片珊瑚礁,简直就像个小型的峡谷,最高的地方几乎要露出水面,一不小心就能踢到,低洼处则如同深邃的山谷。开始我一直以为那些在水里柔软飘摇的东西是海藻,以至于被宋梓涵嘲笑:“小傻瓜,那就是珊瑚啊!”
我大为惊讶:“啊?我还以为珊瑚就是平常人家里摆的那种硬邦邦的枝丫呢!”
他耐心解释:“那是死的,咱们是看活珊瑚来的,活珊瑚就长这样,人家不是海藻,你别乱踢乱踩啊。”
这些珊瑚形态颜色各不相同,有的偏绿,有的是深褐色,还有些泛着黄。有枝节纤细团团一蓬的,也有扁平宽阔粗枝大叶的。珊瑚和岩石间有各种各样的鱼,有些静伏憩息,有些飞蹿疾游,灰黑色的固然乏善可陈,好在还有不少色彩鲜艳瑰丽的。可惜它们都很小,即便集结成群,看起来也是疏疏落落的。
我们约摸浮潜了一个小时,就重新上船开回岸边,却不是我们刚才上船的码头,宋梓涵同他们说好,让他们把我们放在离沙滩颇近的一带浅海里,就自己开了回去。
我望了望空无一人的海滩,不解地回头去看宋梓涵,他扔给我一个了然的笑,一头又往水里扎进去:“这是咱们宾馆自己的海滩,出租给私人的,这一个下午都是咱们的了!”
刚才浮潜了一个小时,此时我有些累了,不想再继续游泳,况且陡然失去了其他注意的焦点,我又避无可避地被心里的海浪卷回那番崭新的心事里去,下意识地就想避开所有人——尤其是宋梓涵——窝回自己的壳儿里去。
于是我慢慢向岸边游去,找到淡水喷头把自己黏糊糊的全身冲洗干净,坐在海风里慢慢把身体晾干。这里每隔一小段就会有一套木制桌椅,上面罩着小亭子,坐在里面遮阳不挡风,最是舒服。
热带地区的十一月份,气温虽然不低,阳光虽然茂盛,但只要有海风习习,就完全不觉得热。蔚蓝的大海豁剌剌一览无余地展开在眼前,极目遥望可以看见远处修葺整洁的海滨公园里大片的绿地和挺秀的椰子树。
我刚刚关闭视听,任一颗心向海底深渊般的思绪里无始无终地沉下去,宋梓涵就也回到沙滩上来了。
我有些被打扰到的懊恼与烦躁,却不得不若无其事地由着他拉起我的手,重新回到水边,沿着沙滩朝着背对太阳的方向慢慢踱着。
这里沙子的颜色很浅,在强烈的日光下近乎纯白,海水是璀璨的湛蓝。不过是这么一会儿工夫,风浪就变得比刚才大了不少,站在及腰深的水里,能感到海浪正一波一波地将自己荡起来。我们走了一小会儿,遇到了一片积水的浅滩,这里风波不侵,躺下正好可以把身体埋进水里,脸却是露出来的。
我们便在这里并排躺下,宋梓涵依然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我闭着眼睛,全然不知道他都说了些什么,只觉得可以一直一直这么待下去。
然后,他的话渐渐停了。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停止的,直到他的舌头钻到了我的比基尼下面,我才蓦然惊觉。
此时就算再心不在焉,我也已经明白他非要带我来这里的用意。
蓝天,大海,无人的沙滩。他想要我回忆,想要我们共同重温我们的第一次。
9
阳光太刺眼,于是我仍然闭着眼睛。宋梓涵用牙咬开了我的衣带,猛然袭来的强烈刺激逼得我略略启开眼帘,扑眼见他尽量将我含了满口,那认真而用力的模样像是在吃奶的婴孩。我不觉情动,也不觉厌憎,只感到莫名心酸,好像心窝里屯了一巢左冲右突却走投无路的悲悯,却又说不出是在悲悯着谁——他?还是我自己?
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搂住他的后脑勺,他抬眼,目光迷离地看了看我,微微松开,仿佛十分吃力地喃喃念了一句:“我要舔你……”
说罢,他的舌头沿着我的肚子向下滑行,遇到低洼处便顺势深深陷了进去。
然而他心中原本所必定期待的在我身体内外掀起的惊涛骇浪并未到来,我突然想起的是曾经那个一心想要讨好示爱的青涩少年。那年他才刚满二十岁,空有满腔冲动,却被眼前喜怒无常捉摸不透的女孩折磨得不知所措。
我重新闭上眼睛,恍惚觉得是把自己掩到了时光之门的背后,那个如今终日满脸阴郁戾气的男子又披回了当年的春日阳光,当他再度鼓足全部勇气惊怯而决绝地对我展开怀抱,我再无抗拒,微笑着沉溺进去,柔顺地承接着他欣喜若狂的唇舌手指、鼓胀着硬邦邦欲望的腿脚肩背,沉醉在它们沿着我身体的每一寸曲线肆意游走的触觉之中……
待宋梓涵终于剧烈研磨抽-送粗声急喘低吼着一泄而尽之后,他翻身重新躺到一旁,顺手将我揽过去靠在他的肩头。
他的语气里带着疲惫的笑意:“宝贝儿,你看过网上那个著名的帖子没?说身上有胎记的人就是前世余情未了,不愿喝下孟婆汤,于是在忘川里煎熬了上千年才来投胎,苦苦寻找自己前世那个放不下的人。”
我半眯着眼睛,“嗯”了一声:“帖子最后还会很煽情地号召大家珍惜身边那个有胎记的人对吧?”
我和他都没有胎记,所以我一直认为这个帖子与我无关。
可是,钟秦有没有呢?
宋梓涵抚了抚我的脸,声音柔柔地泛着哑:“我最近看到的那个版本变了,说的不是胎记了,而是后颈或胸口有痣。”
他的手指摩挲到了我的后颈,轻轻按着那里:“宝贝儿,你这里有一颗痣,你知道吗?”
而后,他握着我的手,将我的指尖引到他的胸口。
我睁眼望去,触目可见好几颗痣。
他轻叹着,满足地笑:“唉,还是我找你找得比较努力啊!”
第二天一大早,我在宋梓涵如东南亚阳光般灼热的绵吻中醒来。
事后他披着一身汗水及沾满小腹的粘稠液体去冲澡,我趴在这张巨大的圆形睡床上懒洋洋地赖着,新新旧旧的睡意被挟裹在余音袅袅的情潮里起伏震荡,这种感觉算不算是幸福?
如果幸福并非只有自己所爱的人才能给,那么此时的我无疑是幸福的。
其实我不想爱钟秦。小时候听许茹芸的《突然想爱你》,觉得这歌词很没道理。爱一个人与想不想何干?难道想爱就能爱上?而一个人发现自己想爱另一个人的时候,难道事实上不是已经爱上了吗?
现在我才明白,不管想爱一个人这个命题是否成立,至少不想爱一个人肯定是成立的。
爱上钟秦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我曾经给过他的折磨,他统统有机会变本加厉地还回来。那天跟陈淼倾诉的时候,我还基本没有怀疑他也爱我,他依然爱我,可这几天思来想去,我对这一点的笃信被彻底推翻,我现在严重怀疑自己是在自作多情。
我的怀疑并非基于出现了新的事实,我仍然是根据自己的经验在进行推论。
当初我和宋梓涵在一起五年,彼此感情何止比钟秦对我的感情深过一点半点?可后来我一旦恨上了他,说不爱就不爱了,三年之内,一切烟消云散,难以重来。
钟秦和我在一起不过数月,而且我几乎没给他留下过任何美好的回忆。我一声不吭弃他而去之后给他留下的愤恨决不会亚于我当年对宋梓涵的愤恨,没理由同样在三年之后他却依然爱我。
此时我没法跟陈淼打电话,只得在心里分饰两角,假想她如果正在陪我讨论这个话题,也许会指出一点:
钟秦或许会恨你,却未必能像你放下宋梓涵那样轻易地放下你。你和宋梓涵过去感情再深也已经五年了,彼此的感觉早已千帆过尽,熟透平淡;而钟秦却是自始至终都被你吊着,连真正得手都算不上,你们的关系是在他对你的热恋之中戛然而止的,他当时对你的心瘾根本就还没机会解开,如今日久弥醇发酵得更浓更烈也并非绝无可能。
也有道理啊……
我独自趴在床上放肆地想着钟秦,这或许是一种自虐式的意淫,我却从中收获了无穷无尽的快感,令我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只想不吃不睡不眠不休地一直这样享受下去。如果假想中那个陈淼的理论成立,那么钟秦对我是不是也有过如我此时这样吸毒般的心瘾?
可事实究竟是不是这样,我如何得知又怎么求证?未知与猜测令我越发欲罢不能,直到宋梓涵洗完澡出来,我再次感到了被打扰的懊恼与烦躁。
宋梓涵走到床边,不容逃避地扳过我刚刚翻过去背对着他的身体。
我勉力调整自己的状态,半真半假地骄纵跋扈:“我要喝smoothie,你做好了再来抱我起床!”
他低低释放出一声得蒙恩宠的轻笑,俯身吻了吻我,站起来任劳任怨地往外面走去。
我不由又有些心酸,于是心软了一些。
十年前那个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少年啊,当时谁想得到他竟能如此低姿态?
最近看到一个理论,说其实越帅的男人越不会花心,因为他们并不需要滥桃花来证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