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第 112 章
苏子涵记得江意榕醒来的那日午后距离那个充斥着鲜血的夜晚已经过去二十三天了。
天气渐渐转冷，时至隆冬，窗外梧桐树上只有少数残存的叶子丝丝拽着枝桠在刺骨的寒风中挣扎地不愿离去。
远远地眺望，黄浦江清晰依旧，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和意榕一起在甲板上面对着黄浦江无边的夜色，在升腾起的烟花中激吻，还...
只是时过境迁，她早已没有了当时的雄心壮志，也再没了那所谓的仇恨，现在他明白了他的心，认清了自己的心，都准备好了，只不过也许她明白的太晚。
那晚江意榕的枪伤得到了很好地救治，看着渗人，问题倒并不是那么严重，棘手的是那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在这一次中，之前苏子涵精心经营地那点再次付之东流而且更为严重。那次药物造成的后遗症全面爆发。
急救过程中签到人手软的病危通知书纷至沓来。
苏子涵已经连后悔地力气都没有了。
只能一次次地看着他多次出入急救室，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窗户看他。从一开始地泪流满面一点点麻木变成最后地冷静旁观，不是因为不担心，只是人伤心到极处已经哭不出来了。情到浓时情转薄大概就是这样吧。
四天前江意榕刚刚进行过肺部的细胞再生手术的治疗，昨晚刚从重症监护室出来，按理说应该快要醒了。
苏子涵坐回床边等着。
这段时间，她也快要成为半个医生了，从一窍不通到如今大概居然能明白麻药估计多久会醒来，明白这个挂的药物的每个时间点不同药量的变化是为了消除炎症还是降低术后他的疼痛感。
一点半的时候，江意榕如她预期般地醒来。
苏子涵笑着靠过去，轻轻问他：“醒了？”语气中没有一丝颤抖，哀伤很好地一点点被收敛起来，就像同床共枕的夫妻每日清晨醒来最温馨平淡的一句招呼。
江意榕点了点头，呼着气想说话，体力不够，张了张嘴，氧气罩上都是白色的雾气，最后勉力笑了笑，又昏睡了过去。
之后医生进来进行例行的检查，苏子涵详尽地问了些问题，了然于心坐了下来，静静地陪着他。
从一开始他醒来不断地掉泪和手足无措反惹得他情况更为严重，苏子涵一点点让自己学会勇敢地面对，让他感受到来自她的一份支持和鼓励而不是让他重病下还得分心来照顾她。
晚点的时候，陈叔过来送晚饭，苏子涵告诉陈叔：“意榕中午醒了次，又睡了，沐辰说应该没有大碍了。”
“谢天谢地！”陈叔感慨，“那就太好了，回去就告诉老婆子去，她知道了，肯定会更开心。”
“嗯。”
晚间的时候陈天珩过来，看见江意榕睡着没有进去随着苏子涵坐在外间的休息室。
“听沐辰说意榕今天醒了，情况也稳定下来了？”
“嗯。”苏子涵淡淡地笑，眉眼间是遮不住地欣慰，“沐辰说这是最后一个手术，如果按着现在的趋势下去，心肺功能就算不能恢复到常态，至少一般的生活不会受影响。”
“好消息啊。”持重如陈天珩也是难掩兴奋，站了起来，“那真是太好了，helen，这些天辛苦你。”
“这倒没有，这些年我欠他的太多，这一次我总算是能体会到他的一些心情，总算能真正明白我错地有多离谱！每一次看他痛苦我也随着被凌迟一次，也更明白我离不开他，更清楚地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helen，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有些事也怪不得你。”陈天珩出声宽慰，“如今你已经得知了当年的真相，安德鲁已经回了美国，短期内不会再回来，顾氏也已经付出代价，一切都在向好的轨道发展，你应该更积极才是。”
“嗯。”苏子涵站了起来，“所以此刻我应该去陪着意榕，让他醒来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我。”
“好的。”陈天珩走前把文件递了过来，“意榕要是醒了，你把握下读给他听。”
苏子涵接过，手臂一沉：“这么多啊。”
“已经是精简过的了。”陈天珩很是抱歉。
苏子涵也明白，笑了笑：“意榕这些年身子越来越差，你们也是原因之一，哪经得起这么压榨的。”
苏子涵趴着床头柜打瞌睡，微弱的台灯下是一半摊开的笔记本。
江意榕出事后，她每天都想记点什么下来，可是没有那样的勇气。每当提笔的时候，思量再三，最终只写下两个字——安好，看着那一页空白的雪白的硬质纸张上那点点云纹的水印发呆，耳边是制氧机特有的咕噜咕噜地声音。
隔天傍晚江意榕醒来，果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苏子涵。
苏子涵扶着他起来，喂了点水给他喝，看他精神尚可，读给他听文件，等着他做决定。
把笔递给他，江意榕手里无力，签字没有以往的筋骨，但是依旧不改行云流水的潇洒飘逸。
大概一个小时，江意榕就支撑不住开始虚喘，苏子涵赶忙收了东西，扶着他躺下，让他休息。
又是一个多月，年关渐近，街上隐隐地多了些过节的气氛，电视上也开始关注起春运的问题。
江意榕好了许多，一天中能够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可以自己坐起来，最好的打算是可以回家过大年夜。
吃的食物也不仅限于流质，一些软质的面条粥类都可以。吃了那么久没味道的东西，江意榕快要淡出味来。
苏子涵直接在病房的厨房中给他做虾子扎蹄，虽没有陈意斋的味美，大体味道也是不错，江意榕也算给面子，吃了大半个下去才罢手：“吃不下了。”微微笑着看着苏子涵，眼里都是满足。
苏子涵嗯了声。
阳光洒了进来，投射在一侧的病床前，斑驳的光影使得他的侧脸看上去淡白如骨瓷，勾勒出他温润隽远的轮廓一如初见那个最令她心动的一身白衫黑裤的清俊少年，苏子涵蓦地心跳加速，脸色微微发红。
“怎么了？”江意榕一直关注着她，自然第一时间就发现她的异常。
“没事，想起我们初见的那一刻，你也是...我...”苏子涵不好意思。
“傻丫头。”江意榕明白过来，温言道。
苏子涵看着眼前的就算经了生死还依旧能够微笑面对时刻想着给她遮风挡雨就连一点尴尬和小心思也用最质朴言语去维护她不舍她有一点点委屈的男子，心底都是感动。
人的一生会碰到两个人，一个惊艳了时光，一个温柔了岁月，而她很辛运两个人都是他！
“意榕，等你好些了，我们结婚吧？”苏子涵突然道。
“这算是求婚吗？”江意榕有些诧异转而诧异。
苏子涵点头。
“貌似这是我该做的吧？”江意榕有些无奈地看着爬上床凑过来的人。
“谁说的，不都一样么。”苏子涵明显没把这个放心上，靠着他问，“怎么你不同意？”
“没有。”江意榕下意识地否认，搂过她笑着道，“我接受，我们结婚。”
大年三十，如愿以偿回了家，团圆饭吃得很开心。
考虑到江意榕的身体状况，春晚就看了一会儿，准备好的烟花也没有放。
两人早早就回了房。
江意榕躺在软榻上，换了睡袍的苏子涵坐到他身边，帮他揉捏着肩膀。
江意榕抓过她的手，看着远处升腾起的灿烂烟花，沉沉叹了口气：“sorry，累得你最爱的烟花都看不到，春晚也没得看。”
“说什么呢，我们不是在一起跨年么这样还不够有意义？”苏子涵明显不赞同。
江意榕示意拉了她过来：“想要什么新年礼物？”
“哇！”苏子涵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惊讶地看着他，“意榕，哪有给礼物的问被给礼物的要什么的？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么？”
“...”江意榕扶额笑道，“看我糊涂地，该罚。”
“哼！”苏子涵软软靠在他肩上，拉着他的手，侧脸嘴角不自主地上扬。
“可我真不知道是什么啊？给个方向吧。”
苏子涵竖了起来认真地看着他：“开玩笑地啦，你给我的够多了。其实吧，真说我想要什么的话，就是你早点好起来。”
“可以和你去民政局是吧？”
“对啊！”苏子涵毫无半丝不好意思，转而又皱起了眉头，“不过你是内地户口不？还是哪边的国籍？要是不是内地的，可以去民政局登记不？收到法律保护吗？”
江意榕看着她，颇有些无奈，侧身拿过一边的手机，找到一个号码递给她：“王律师，专门处理民事婚姻方面的案子的，你可以咨询下他。”
苏子涵看了看他，拿过手机，装模作样地看来看去，这时床头柜上苏子涵的手机响了起来，苏子涵把手机往他手上一塞站了起来：“还给你，暂且放过你。”
说着连拖鞋都没穿，蹭蹭跑了过去，直接从床的一边翻了个身伸手去够另一头的手机，远远地就按下接听键，隔着老远就叫了起来：“姐，在北京开心吗？”
江意榕看着她的样子，摇了摇头，矮身拾起拖鞋慢慢走到床边。
苏子涵转了个身看到他俯身去放拖鞋，立马跳了下来拦住他：“我来我来，你快坐着。”一边又对着电话叽里咕噜，“对啊，姐，意榕帮我拿拖鞋，这不是还没大好嘛！....哎哎哎，好多了，好多了。”
苏子涵把话筒移开些，对着江意榕道，“姐姐说提前给你拜年啦。”
“谢谢了，也祝她新年好啊。”江意榕笑着靠在床头，把被子拉开些。
苏子涵自觉地钻进了被窝，靠着他，一边和苏子云聊着天：“姐，你自己注意啊，乘早拿下，要是可以咱一起办婚礼啊，搞个集体的多好玩啊！....是啊，就是那种一百多人的，穿着军装拿着红绸，三鞠躬..哈哈哈，好啊，就这么定了...好好，我挂了啊...知道了，咱妈我刚去看过，一切都好，你就放心吧...哎，好，挂了啊！”
苏子涵给楚乾发了短信，想了想也给顾子杰发了条，直接关了机，把台灯关了，睡了下来。
黑暗中，江意榕搂着她，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小涵，我和你商量个事成吗？”
“嗯，说。”
“咱们的婚礼能不弄成□□那个时期的吗？”
“噗...”苏子涵直接笑了出来，转过身面对着他，“就知道你不喜欢，开开玩笑的啦，姐姐那个啥啥貌似也不会同意啦。”
“那就交给我吧？”
“你一个人太辛苦，要不这样，一起定个主体的，我来弄细节你看怎样？直接把订婚省了吧，那多耗时间啊！”
“好的。”江意榕答应她，月光洒了进来，江意榕低头看着她含笑的样子，眼里荡漾的幸福波纹，娇俏可人的样子，俯身下来，话语渐渐变成了一遍遍轻声地呢喃：“小涵，小涵，小涵....”
“意榕，意榕...”苏子涵一遍遍地回应他.....
隔日江意榕按着医嘱回了医院。
午睡醒来，水也打完了，护士过来拔针，苏子涵帮他按着白色的胶布。
凑巧手机响了起来，苏子涵够不到，也没多余的手就让江意榕帮她拿过来，江意榕直接帮她接了起来，递到她耳边：“你好，我是helen，请问....子杰？”苏子涵听到对方的声音，低呼了一声。
自从那天后，顾氏日暮西山，江意榕抢救的时候，苏子涵就让凌墨放了顾子杰，因为她知道不管是她还是意榕都不想去过于追究这件事情了，过去的终将成为过去，为了一场说不清的恩怨搭上所有人，埋葬所有实在是不值当。
不过对于顾子杰自然是不同以往亲厚了，也没刻意去留心，就是陈天珩说的时候顺带听到，至于顾子杰她也没有去更多的关心。
以为人的心真的很小，给了一个人就真的没有其它空余的地方去容纳另一个了。
“嗯.”苏子涵应了声，捂着听筒对江意榕说，子杰约我想和我道个别，江意榕对她点点头，苏子涵放开听筒说，“好，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苏子涵把披下的头发梳了起来，用发圈随意打了个结，走到衣柜那边那衣服，对着江意榕道：“我去去就来，你先睡会儿啊。”
“我让凌墨陪你过去？”
“不用。”苏子涵知道他还是对上次的事情心有余悸，只是那次后，短期内不管是谁都不会对她出手，还是安全的，遂道，“别兴师动众的了，我自己就成，车钥匙给我。”
江意榕颔首同意，探身从抽屉里取了车钥匙递给她：“注意安全，天冷，再加个围巾。”
苏子涵接过车钥匙：“知道”顺手拿了蓝紫拼接的羊绒围巾，抄起包包挥了挥手，“走了，一会儿就来。”
江意榕看着合上的房门，微微笑了笑。
还是那家熟悉的咖啡馆。
苏子涵把大衣拖下搭在靠背上，拖下围巾坐了下来，打量着对面的人问道：“子杰，最近还好吗？”
“还好。”顾子杰抬起头看她，“子涵，我最近反复阅读一些经文和古老传说故事，想从其中得到更深层的意蕴，也遇到很多奇怪玄妙之事不要怕现实中没有未来，怕的是你心中存在一个末日。”
苏子涵没有接口，等着他说下去。
“以往在顾氏的庇佑下，一路顺风顺水，从小到大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现在明白了，可是已经太晚...”
“子杰，也许是缘分未到。”
“那是的，想我顾子杰想要什么样的女孩没有，对吧？”顾子杰爽朗地笑了笑，“以往觉得接管顾氏是一种负担，本以为自己可以很洒脱地面对财富，可是顾氏真正倾倒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要维护他，不仅仅因为它给我的太多，更多的也是一种责任感一种使命感，所以，子涵，我要走了，再加上这边的事情已经了了，父亲也好了许多，医生建议去瑞士休养，我也决定凭我自己重新建立一个新的顾氏。”
“那资金呢？”苏子涵皱眉问道，“重建一个顾氏可不是说着玩的。”
顾子杰叹了口气：“这个该要谢谢江先生，如若不是他最后念在你的面子上肯放我们一马，真的是连启动资金都没有，他曾答应我，只要我同意引出安德鲁帮他顺带把反对他的势力肃清，会给我一笔不菲的酬金，这笔钱足够重新启动一个顾氏。”
“那就是说那日安德鲁绑了你早在他预料之中....”苏子涵完全不可置信。
“是，只是没有想到安德鲁那天就会绑了你，按着计划应该是隔天的事情，也没有想到会害了lucy，更没有想到你会说那番话，我也没有想到我一时竟然害得...”
“不怪你，怪我那日没有和意榕说直接去了养老院，平日里我都是周六去的。”苏子涵叹了口气，“你们是什么时候联系上的？”
“妈妈祭日后的那天是江先生找的我，他说他不想这件事再继续下去，受伤害的人已经够多了，最不想就是让你心里有负担。”顾子杰看了看她继续道，“我问过他这笔钱也许花得不值，他说能让你摆脱心里的阴影，开心地没有负担地享受每一天的生活什么代价都值得。”
苏子涵想起那天她惊惶着说：“我怕会遭....报应...报应....”
“其实出事后我已经不想要这笔酬金，可是江先生还是给了我，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还给他，让你摆脱阴影也是我这些年的心愿之一，也本是我该做的，确实不该用这个去换取什么。”顾子杰把支票推了过来，“子涵，我们终究是错过了，这些年我对不起你良多这里和你说对不起，我也知道不够偿还，只是如今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那你的启动资金怎么办？”苏子涵手碰着薄薄的支票边缘问。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是世家吗？”苏子涵点点头，顾子杰笑了下，“顾氏谈不上世家，这些年的经营名下房产地契还是有些的，我把没用的一些车卖了，凑上这些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可以作为启动资金。”
苏子涵还想说什么，最终没有出口。
顾子杰站了起来，笑了笑：“子涵，我先走了，有缘再见。”
“保重。”苏子涵站了起来。
“你也是。”顾子杰回头抱了抱她很快分开，“子涵，祝你幸福。”
同年三月，江意榕正式出院。
隔天和苏子涵一起飞往苏黎世，在铁架桥上再次向苏子涵求婚。
苏子涵穿着五年前那件红色的层叠裙装站在桥中央，江意榕搂着她呢喃耳语：“小涵，嫁给我好吗？”
苏子涵点头答应，套上了那枚已经被雪藏了五年的戒指，在日光下，与江意榕拥吻在一起。
他们的身旁是雪白的浪花不断地翻涌激荡拍打着礁石像是在为他们祝福。
这个迟来了五年的时刻终于在这一天圆满。
隔日江意榕终于等到消息，斥重金买下南太平洋上两座拼接起来自然形成的心型岛屿，以两人的名字命名与基金会的名字相同。
晚间苏子涵接到那对旅游途中碰到的西班牙夫妇的邮件，说下月来上海，期待一聚。
苏子涵开心地答应下来。
同年八月，两人在“涵意”岛上举行婚礼。
这些年的分分和和终于在这一刻修成正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