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故景已沧桑
直到双手在石门上拍得生疼,声音也哭喊得嘶哑,上官清凌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原本叫人不忍卒闻的哭声也慢慢变成了低低的抽泣。过了不知多久,她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袭黑色的衣角,在她丝毫未曾察觉之时,一个人影已经站在了她身边。
“他果真还是让你出来了。”魔门门主这句话让上官清凌心里蓦地一阵万箭穿心的刺痛,她抬起头来看着他,那张脸依然隐没在斗篷之下,令人奇怪的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并没有冷漠或是幸灾乐祸,倒是藏着些许深深的惋惜。
上官清凌霍然站起身来,右手轻轻一握,寒光凛冽的冰剑已然在手,不顾一切地向魔门门主挥了过去。他看着几乎歇斯底里的上官清凌,上身岿然不动,不过是堪堪后退了两步,一伸手轻而易举便捉住了她的手腕。
上官清凌待要挣扎,又哪里挣得脱那铁钳一般的手。见她咬牙切齿地瞪着自己,双眸中如欲喷火,原本身上那股温润如水的灵气也被熊熊怒焰燃烧殆尽,他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将上官清凌的手一扔,她只觉一股大力向自己掀过来,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他用命换你出来,就是为了让你以卵击石,自寻死路么?”魔门门主上前一步,声音中有些许严厉。
“你住口!”上官清凌怒道,寒光一闪又挥剑上前:“你不许再提他!”
魔门门主再一次捉住她的手,轻轻一发力,便震落了她手中的冰剑。“从来轮不到旁人来命令我。”他的声音透着难以言说的寒意。
上官清凌正要说话,忽然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名男子在魔门门主身后道:“启禀门主,又有人闯进来了。”
他松开了上官清凌的手腕,仍是没有回头,冷冷道:“又是灵山的人?”
“是灵山派大弟子萧洛。”手下俯首恭恭敬敬地道。他说完这句话,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似乎在等着他下格杀令。可是出乎他意料,门主不动声色,连语气都没有丝毫变化:“带他进来。”
“是。”手下虽然很是吃惊,但并没半分犹豫,又俯首行了一礼,趋步退了下去。
魔门门主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上官清凌,忽然道:“我说过了,若是你活着出来,便还你想要的那段记忆。”他说着伸出了手,苍白的指尖轻轻氤氲起一道光圈。
谁知上官清凌猛地后退了一步,大声喊道:“我不要,不要!”她脸上不停地有泪水滑落,表情却满是恨不能将对方挫骨扬灰的深仇:“我不是薛清婉,我不要什么记忆,你滚,滚!”
魔门门主不以为忤,沉默片刻收起了指尖的法诀。“既然如此我不勉强你,把我的东西交还给我,你可以走了。”
“我从来没有拿过你任何东西。”上官清凌冷冷道,目光如箭一般直射过来。如果这目光可以杀人,他只怕早已万箭穿心。
魔门门主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道:“是吗?我给你提个醒,当初那九头蛇偷食了一颗避灵珠,趁着豢养人不备偷偷逃脱,这才四处为祸,否则也不会被你们知觉。”
“避灵珠?”上官清凌心中一动,一股痛彻心扉的惨然再次汹涌袭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你……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把我抓来?”她的声音难以抑止地颤抖,就连双手也颤抖得险些让她控制不住。
“是,”魔门门主犹豫了一下,“也不是。”
上官清凌却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笑得很是放肆,却是凄婉哀绝,说不出的惨痛恻楚。她努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双手,从乾坤囊中摸出那颗火红的避灵珠,在今天之前她甚至都不知这个东西的来历。她匆匆扫了一眼,便将避灵珠狠狠向魔门门主掷过去,像是怕慢了半分便会污了自己的手。“还给你!”
这一掷似是耗去了她全身的力气,上官清凌忽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双手掩面,哭一阵又笑一阵。
“清儿!”萧洛的声音忽然传来,紧接着两只手握住了她双肩,将她扶了起来。见她满脸泪痕神色凄楚,目光中汹涌澎湃着钻心剜骨的疼痛和深恨,萧洛心中一紧,强大的灵识先扫了一遍,发现她并没受什么大伤,这才放下心来。
“带她走。”魔门门主冷冷道,负手转过身去,看也没有看一眼萧洛。
萧洛扶着上官清凌站起来,脚下却没有动,又向魔门门主道:“秦轩皓呢?”
“他死了。”魔门门主扔下这句话,语气冷得有如极地寒冰。萧洛心中猛地一震,还不等他说话,只觉旁边的上官清凌身上蓦地涌起一阵剧烈颤抖着的灵波,他看着上官清凌脸上从未见过的表情,这才相信魔门门主所言非虚。他一把抓住上官清凌开始掐法诀的右手,只见她带着仇恨的眼神立时向自己转了过来,禁不住心中一凛,一狠心才向她轻轻摇了摇头。
魔门门主仍不回身,只是淡淡道:“你现在的修为根本不是我对手,你还是回去好生修炼,等着有能力杀我的那一天吧。”
“清儿,我们走。”萧洛看了一眼魔门门主,他知道他的话没半分虚张声势,这一点从他手下那青鹰使和白鹰使的修为便可略窥一二。纵然他能感觉到上官清凌修为又进展了不少,纵然他们两人联手,仍然与魔门门主相去甚远。
上官清凌举目四顾,此时才发现,原来他们此刻所站之处是一片开阔的山坡上,四周都是绵延不绝的山峰,绿茵漾漾,翠绣起伏。原本应该是初冬的时节,她记得当日三思宫外也是大雪纷飞,但这里却是阳光灿烂,拂风如春。
她狠狠盯着魔门门主的背影,良久,最终还是迈出了脚步,随萧洛离去。
“你不想要的东西我不勉强你,”魔门门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次难得不再那般冷漠彻骨,“不过等你什么时候有勇气了,想要了,昆仑山蓬莱峰随时会欢迎你。”
“我再来的时候,定然要取你性命。”上官清凌的声音像一把剑,冷得彻心彻骨。她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向山下走去。
从昆仑回灵山,上官清凌坐在萧洛的飞剑上,眼神始终呆呆的,也不发一言。萧洛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她手中紧紧攥着一只锦囊,像是根本不知觉飞扬的发丝挡住了脸颊。他叹了口气,回身蹲下,忍不住想伸手拂开她垂落下来的鬓发。
“别碰我。”萧洛的手离她尚有尺余,上官清凌忽然向后缩了缩,冷冷道。
萧洛无奈放下手,叹了口气道:“清儿,这里没有外人,你哭出来心里好受一些。”
上官清凌置若罔闻,只仍只呆呆地看着身边飞掠而过的浮云。
“若是我当初相信他的话,也不会让他只身一人独闯昆仑,或许……或许他就不会……”萧洛摇摇头,声音里也有几分虚弱。“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上官清凌漠然道。萧洛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她却连问的兴趣都没有,仍然只是冷冷的。可是这句话像一根刺直直刺向萧洛心头——他宁愿此时上官清凌对他说任何恶毒的言语,宁愿她肯跳起来向自己出手,唯独不是这句话——“不关你的事。”
萧洛无奈转过身去了,此时的上官清凌,再对她说什么都不会有用的。秦轩皓死了,当此之际他萧洛恐怕是全天下身份最尴尬的一个人,是全天下上官清凌最不愿听之言语的一个人。
上官清凌手中只是攥紧了那只乾坤囊。方才她伸手去找避灵珠的时候,她摸到了那卷竹简。痛彻心扉刹那间贯穿了她,她突然明白了,秦轩皓这一路想尽办法,不动声色地将所有对她修炼有用的东西全都一一交给她,大概他早就想到会有今天了吧。
而她竟一直浑然不觉,一直傻乎乎地往他的套子里钻。就连最后那个让她销魂沉醉的吻,也是他算计好的吧?
上官清凌忽然低低地笑起来,眼角泪水却止不住地倾泻而下。
萧洛忽然降低了飞剑,远远地能看见四季如春的灵山上一片葱茏的翠色。华丽而不失肃静的楼殿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依稀还能听见流水潺潺。这熟悉亲切的景致让上官清凌心中蓦地又是一阵刺痛,物是人非,他们是一同离开灵山的,可是短短时日,像是过去了一千年那样久远,像是发生了一千年的沧桑巨变,而今回来的竟只有她一个人。
她忽然觉得有些窒息,这亲切的气息竟让她喘不上气来。
飞剑落地,上官清凌没有理睬萧洛,径直下来向天汇宫的方向走去。远远地,她看见绿树掩映中的宫殿大门忽然开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从里面迎了出来。
说他熟悉,是因为那慈父般的眼神和宽容的微笑一如既往,无论是在薛清婉还是上官清凌的记忆里都从未变过。而说他陌生,是因为此刻他既不是那个白发苍苍却童心未泯的有趣老头,也不是那个扎着两根羊角辫,蹦蹦跳跳的小孩,而是身材高大,英姿勃发,看起来年过而立,脸上也多了几分难得的威严。
“师父。”上官清凌蓦地泪如泉涌,连这两个字都哽咽住了。天汇长老张开双臂抱住了她,轻轻拍拍她后背,柔声道:“乖丫头,莫哭,回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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