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清世无纤尘
凉泮在空中轻盈地掠过,脚下云卷云舒,缦卷霞蔚。这一次上官清凌要去哪里,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秦轩皓的话她一句也没有忘记过,他说,好好活着,等得道成仙那天便会回到她身边。他说,出去以后记得去一次翠阴山,夜晚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她相信他的每一句话,他从来不会骗她。
趁着手中空闲,她在飞剑上坐下,又掏出乾坤囊,取出了收在里面的玄尘剑。她临走之时没忘了它,而任长老横竖是无用,也就大大方方地给了她。
玄尘剑入手,随之而来的是微微漾漾的灵气,轻轻地流遍她的全身,这般灵气的感觉是如此熟悉,就像他就在身边一般。上官清凌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抚过锋利的剑刃。虽然有些冰凉凛厉,却不失大气磅礴,交缠汇聚在剑尖的花纹似乎都在熠熠生辉。不知是不是在炼器堂时光线昏暗的原因,这会上官清凌觉得这剑似乎明亮了几分,似乎不像初看到时那般灰蒙蒙的了。
也难怪,这样好的剑却无人可用,只能委弃在角落里承应岁月的尘埃,如今能够重见天日,就算上官清凌不是它的宿主,也好过再不为人知瑟缩寂寞千年吧。
翠阴山的轮廓远远地出现在了天地交接之处。这两日下了一场大雪,北面的山坡积雪覆盖,连山路都不见踪影,一片白雪茫茫的沧皑。
西面三里,上官清凌沿着秦轩皓告诉她的方向寻过去,果然看到了一片断崖绝壁。
此时雪后晴空,夕阳西下,残辉如血,她站在山崖顶端向远处眺望,只见眼前是一片环抱的山坳,而她正站在这半圆形的绝壁正中间。脚下的崖壁深不见底,而远处是枯枝成林,白雪覆盖,白茫茫一直绵延向远。
山风微凉,轻轻扬起上官清凌的裙裾。其实她并不冷,对于自然的四时冬夏,她早已不会感觉到寒暑了。不过她还是取出了一件白狐裘披在身上,这是她来到灵山之前一直的习惯。就像那个冬日里秦轩皓无数次将它披在她肩上一样,那份令人心安的温暖还是如此熟悉。
夜色还未降临,上官清凌索性坐下来静静等候。她心念微动,手掌微微一托,雪澜珠已经乖乖地躺在了她掌间。这曾是薛清婉的东西,如今却又认了她为主。前世今生,难道注定这是逃不脱的宿命?
雪澜珠轻轻飘浮在她手掌上方,淡淡氤氲着如云如玉的微光。这是老天跟她开的玩笑么?她在三思地宫中下定决心,若是能出去,便抛却一切前尘往昔。可是她还来不及告诉秦轩皓她的决定,他就这样将自己抛了出去。
“你真是自私,自己不肯承担没有我的日子,便把一切都推给我来承担。”她忍不住轻声喃喃,话语中却听不出半分怨责,唯独只有缠绵不舍,肝肠寸断。“你说过的话要算数,若是我飞升成仙的时候看不见你,碧落黄泉,我一定把你揪出来。”
雪澜珠忽然反射出了一缕银色的光华,有几分朦胧,又有几分洁澈清凉。
上官清凌抬头望过去,原来不知不觉中已暮色四合,天色还未尽黯,天边已有一轮皎皎明月含羞露出了半面妆。
就连这一地的素雪也被洒上了清澈的银白。黯淡的天幕仿佛一瞬间被点亮了,一瞬间铺上了一层冷月清辉,澄澈圣洁,铅华尽褪。
上官清凌忍不住站起身来,远远向天边眺望过去。
随着夜色渐深,墨影更浓,而那一轮皎月也渐渐揭开了面纱,露出了倾国倾城真颜色。星河千帆舞尽,素尘落影,月色微浓,无尽天际与连绵河山都沐浴仰视着这清辉绝色,流萤泠光如玉。远远望去,两边陡峭伫立的山崖尽染素洁,高耸伟岸的岩纹与这柔转如水的月影缠绵交握,衍生出不落凡尘的透洁颜色。
仿佛墨色中添了三分澄纯雅幽,玉颜中染了七分山河重彩,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就这样影影绰绰,千钧一发地悬在那里,生怕再多了一丝一缕的俗艳,便将这一幕天姿国色尽毁。
上官清凌怔住了,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盛景绝色,双眸中只映出那一轮皎绝明月。她忽然就明白了秦轩皓要她看什么,更是忽然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这是一个洁澈堪比完美,纤尘不染的世界。这世间恐怕只有秦轩皓才懂她心里的那一份执着痴念吧。
只可惜那一轮明月在她面前徐徐升起,玉盘尽染天地秀色,那个人却再不能陪她一起看影落星河,蝶舞流光。
他们曾亮过子夜的合卺灯,究竟是祝福还是诅咒?
滚烫的泪灼伤了面颊,却迅速在风中冷却。
“你真是不守信用呢,说好了生死相随,竟是编些谎话诓我。”上官清凌口中喃喃自语,忽然有那样一瞬间,自己的身子有如梦魇纠缠一般,竟有些不受控制。她本就站在绝壁之上,此刻忍不住向悬崖边缓缓迈了几步。“你虽然负我,这一次我却不同你计较,不过你再不能把我推开了。”
山风凛冽,她微微闭上了眼,享受着失重的这一刻如释重负的解脱。什么魔门,什么灵山弟子,她的双肩不需要再承担任何重量,她可以全然轻松忘记一切,忘记一切。
“站住!”身后忽然一个声音响起,随之几乎同时,一缕绳索忽然紧紧缠住了她的腰,身后一股大力将她用力向后拖。上官清凌秀眉一蹙,循声回过头去,只见月色溶溶中站着一名少年,一身赭色袍子,年纪约摸二十出头,面如冠玉,俊秀非常。只是他眉目神色间透着的尽是不谙世事的单纯,双眸中仿佛永远只有一种颜色,一道风景。
上官清凌微微蹙眉,就这般站着不动,冷冷看着他,任由他手中的绳索还缠住自己。
“你为何要轻生?你……你答应我不再生这样的念头,我就放开你。”上官清凌转过身来,少年看清她面庞,此时一缕清光斜洒在她侧脸上,更衬得她清绝如玉,高逸如仙。少年面孔微红,连话都有几分结巴了。
真是幼稚。上官清凌根本不答话,只是冷冷看着他。她一眼就察觉这少年亦不是凡人,她不动声色,灵识早已扫了一遍,原来他不过是炼精化炁三级的修为,看起来也是门派中初出茅庐,说不定是第一次出师门。
枉他修真之人,难道不知真人是摔不死的么?要想如凡人一般的死法,还真是有些困难。可他难道看不出自己也是真人?上官清凌仍旧不语,等着看这少年作何打算。
少年见她不语也不动,想了想又道:“姑娘,你……你有何事想不开?这……这……你先站进来再说。”上官清凌仍不回答他,少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细看上官清凌,只见她全身素服,神色还隐隐似有悲戚,脸上残泪未干,心中明白了几分,轻声道:“姑娘,你……有亲人去世了么?逝者已矣,你要好生……”
“你住口!”上官清凌忽然柳眉一竖,杏目圆瞪,大声道。少年见她忽然发怒,明白自己唐突,但却也说对了话,又见她盯着自己目光灼灼,一时更是窘迫,愣了半晌才道:“对不起姑娘,我不是……不是有心冒犯。”他忽见自己手上的绳索还缚着上官清凌,忙道:“那我替你解开,你不可再轻生了。”
我若要轻生,你能拦得住么?上官清凌心中暗道,脸上还是不动声色地看着少年。少年手臂轻轻一放一收,那绳索哧溜一声松开了上官清凌,回到他手里。
“嗯,我叫方思楚,”他见上官清凌背对悬崖绝壁,没有再要靠近的意思,放心了许多,微微一笑:“姑娘贵姓?”
上官清凌本不是冷漠的人,但此时此刻对于这个搅了自己观景兴致,而且还自以为是的方思楚很是没好气,更不愿言语,转身就要向山下走。
“姑娘!”方思楚仍不放弃,三两步追上来,见上官清凌脚步不停,又道:“姑娘,天色已晚,你一个人在这山中多有不便,你住在哪里,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上官清凌停下脚步看着他。这个方思楚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她并未刻意隐藏灵气,以他炼精化炁的修为,难道看不出自己修为比他还要高?
方思楚仍然没有介意上官清凌异样的眼神,只是毫无掩饰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上官清凌眼神从他脸上扫过,冷冷道:“不必多此一举。”说着举步就要从他身边擦过去。
“姑娘!”这个让人哭笑不得的方思楚硬是不肯轻易放弃,再一次追上来,上官清凌脚步不停,他也就一直跟着她,还在她身后道:“姑娘一个人出来,家中亲人定要担心的。在下将姑娘平安送回,不会多叨扰,请姑娘放心。”
上官清凌待要抢白他两句,忽然远远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思楚,你小子又跑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