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李伯先一步进门准备了,我道:“原来你认识我哥。”
  慕容与道:“不错。”
  我道:“难怪上次你会说那些话。”
  慕容与道:“一时失言,姑娘见谅。”
  我翻手朝向大门道:“公子请吧。”
  连日舟车劳顿加惊吓过度,我进了屋倒头便睡,一睁眼已经日上三竿。吃过饭收收行礼又到晚上,刘全有事先走,慕容与很自觉地被我求着又住了一晚。
  夜深人静时我常常在想,我的人品,太高尚了。
  绍兴这座宅子是我爹的私产,以前时常也会来小住一下,平时不在就由李伯管着。我让李伯单备了两匹快马,希望可以快些赶回苏州。慕容与说了句“苏州是个好地方”,几日相处下来,我知道他的意思就是想和我一起去。
  第二日清早,趁着朝霞铺满大地的好风光,我二人出了绍兴城。
  如果走得快,明天中午便可到杭州。我想想柳醉风软的西湖,豪情顿生。再看旁边这位,立马泄了气。
  慕容与传承了所有贵公子应有的一切作风,说话喜欢留三分,走路喜欢慢半拍。
  这类贵公子最爱附庸风雅。只见他发冠束得很风雅,头发梳得很风雅,衣服穿得很风雅,折扇摇得很风雅,长得更风雅,整个人看起来就是十分风雅。他那匹马似乎认为主人过于风雅,走起路来也相对缓慢而优美得多,从远处看就像偶尔外出踏青的翩翩公子。
  朝阳迎着他的眸子,像被水晶裹着的黑琉璃,此时,这两只黑琉璃正含笑望着我:“秀秀,你看这朝阳美么?”
  我汗:“美……”
  他又道:“你看这连片芳草,萋萋如碧,美么?”
  我道:“美……”
  他复道:“你再看这无根流云,时卷时舒,也还是被镀上了朱砂,美么?”
  我道:“美!”
  他摇扇一笑,在彩霞中若明珠灿烂。你是想让我说你最美么?我偏不说。
  这样走了几个时辰,我忍无可忍道:“我说,你就不能走快些吗?”
  慕容与摇了两下扇子,道:“也好,日头甚毒,前方可能有茶馆,不如去那里歇一歇。”说罢还真加快了脚程,我暗自心惊,这一歇,又不知要歇到什么时候。
  前方果然有一茶馆,三个吊着的菱形招牌在风中轻轻招摇。我们将马牵去喂草,回来时才发现茶馆里早坐了一人。在这样的一个时候,这样的一个茶馆里,坐着这样的一个人着实有些令人吃惊。
  那人一身艳红锦袍,领口袖口烫金黑边,墨黑的腰带,黑色上又一致绣了暗色花纹,既妖冶又诡异。在这样张狂的衣束下,偏偏还长着一张柔似水媚入骨的脸。
  即便如此,任何人见到他,依旧知道他是个男人。
  慕容与负手而站,一扫方才白云芳草的风雅,转而气势逼人。
  那红衣公子却道:“慕容大人,又见面了。”
  慕容与抿着唇道:“幸会。”
  红衣公子瞟向我,媚眼如丝,嫣然道:“小公子好生俊俏,在下楚林凤。”
  我道:“楚公子,荒郊野外相遇,确是有缘。”
  楚林凤摇头而笑:“非也,我是专程为你来的。”
  第4章 第二章 黑凤凰(二)
  我越发惊奇,却听慕容与道:“阁下,恕家仆无礼,荒郊野外确实不是偶遇的好地方。”
  楚林凤长身而立,向前踱来两步:“你收家仆竟收到绍兴去了,难道昨日走了一个,今日就要补上一个?”
  慕容与眯起双眼:“是又怎样?”
  楚林凤忽而大笑道:“他今日才是你的人,可前日便成了我的人,慕容大人想要夺人所爱吗?”
  慕容与道:“奇怪,我竟不知他如何成了你的人。”
  楚林凤道:“自然是买来的。”
  慕容与道:“阁下开个价吧,我买回来便是。”
  楚林凤灿然一笑:“你越急着买,我偏偏越不想卖,除非……”
  他抬手拂一拂墨锻般的长发,觑着慕容与道:“用更好的来换。”
  我恍然道:“是两个贼将我卖给你的?”
  楚林凤道:“不错。”
  我道:“你是黑凤凰?”
  楚林凤朝我眨眨眼:“聪明又机灵,真讨人喜欢。”
  我发自肺腑地,从胸腔里大笑三声,感情他和那俩王八蛋都将我认成了男人。
  第三声刚笑到一半,眼角银光一闪,楚林凤忽然不见了,单留绕梁余音道:“我日后还会再来……”
  提心吊胆地喝过茶,总算赶在天黑前走到富阳。
  慕容与一直黑着脸,我可以理解他,任谁都能听出黑凤凰更喜欢的是他而不是我。
  晚间我又做了奇怪的梦,先是一个英气勃勃的少年穿着艳红色盔甲,站在莽莽狂沙中对我说着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清,唯有手里一方锦帕写着工整清秀的八个字: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我悲痛欲绝,跪在狂沙里撕心裂肺地哭。随后一人扶起我,四周飞沙瞬间消失,换成一片绿油油的小山坡,慕容与和我携手并肩,一同看朝霞浮动,金乌流转,我对他说:“与哥哥,你看这朝阳美么?”
  他说:“美。”
  我看了看四周环绕的碧草,清翠可人,“你看这连片芳草,萋萋如碧,美么?”
  他说:“美。”
  我将头靠在他肩上,指着远方浮云道:“你再看这无根流云,时卷时舒,也还是被镀上了朱砂,美么?”
  他将我拥进怀里,轻声道:“美……”
  我猛然一惊,醒了。
  赤红色的衣袍镶着黑边,如鬼魅一般站在床前,吓得我五脏六腑险些移位。
  楚林凤道:“你睡得真沉,我将你扛了这么远都没醒。”
  这话比方才梦里说得还惊悚,我瞪大了眼道:“什么?”
  楚林凤点上灯,叹口气道:“你莫要惊讶,该惊讶的是我。”
  我苦笑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惊讶。”
  楚林凤摇头:“你是女人这件事只能排在令我惊讶的第二位。”
  我疑惑:“那第一位是什么?”
  楚林凤怅然道:“我好歹纵横江湖十几年,竟然被慕容与给耍了。”
  他眼角眉梢的忧愁,我见犹怜,下意识便出口道:“他本来就是大坏蛋。”
  楚林凤道:“你这个姑娘倒有趣,明知他是坏蛋还与他一处,莫不是你喜欢他?”
  我怒道:“我才不喜欢他!”
  楚林凤又道:“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跟着他走?”
  我感到满脸发烫,又不知该怎么解释,怔怔地处在那。
  是啊,他不过救了我一次,还讨厌地处处挖苦我,又可恶地说我大哥坏话,我为什么要和他一起走?
  迷茫之际,却听楚林凤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和他走,因为不和他一处,你怎么知道他接下来还要做什么坏事?”
  我看向他,豁然开朗:“没错,就是这样!”然后嘿嘿一笑:“我竟一时想不起这句话用汉语该怎么讲。”
  楚林凤转而惊奇地问:“难道姑娘还会别的语言?”
  我道:“当然会。”
  楚林凤更加好奇:“什么语言?”
  我道:“鸟语。”
  楚林凤道:“那姑娘可否说上一两句来听听?”
  我转身重新躺在床上,闭起眼睛道:“都说是鸟语了,说了你也听不懂,我不想说。”
  虽然闭着眼睛,我还是能想象得出楚林凤哑口无言的表情,内心一阵欢腾,想着想着竟睡着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才想起问楚林凤:“你说你被耍了,是怎么回事?”
  楚林凤放下筷子,答非所问:“你和他欲往杭州去吧?”
  我道:“我打算回苏州,途经杭州。”
  楚林凤问:“你为什么会去绍兴?”
  我皱眉,半天才道:“……前段时间我一直病着,原由记不得了。”
  楚林凤想了想,道:“慕容与似乎不想你回苏州,才故意要我劫你走,而我居然真的上了当!”
  我顿悟道:“怪不得在茶馆里,他不给我机会解释就逼你走,你才一直认为我是男人……”
  楚林凤赞道:“不错!这么快就想通了。”
  我不理他的嘲讽,继续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楚林凤挑起嘴角:“他不想让你回苏州,我就偏要送你到苏州,还要将你当面交给他。” 他负手一笑,一身妖娆中,是透着魅惑的自信。
  我暗暗擦了把冷汗,有些人千万不能惹,否则吃亏的只有自己。
  这类人统统都有一个毛病,就是专门喜欢与人对着干,你要我这样,我就偏要那样。
  楚林凤抿了一小口茶,我问:“我们现在在哪?”
  他道:“三山镇。”
  至此,我才体会到什么叫做一入江湖深似海。
  楚林凤一身红衣潇洒出尘,小脸蛋上连薄汗都没有。而我,几乎是用爬的才从三山镇三面的大山中爬出来。伸着舌头边扇风边想,当初觉得楚林凤此人会有水一般的柔情真是瞎了狗眼。
  楚林凤道:“秀秀姑娘,你怎么像狗一样伸着舌头?”
  我道:“因为我瞎了眼。”
  楚林凤很疑惑:“嗯?”
  我道:“你怎么不用昨天搬我进去的方法将我搬出来?”
  楚林凤正色道:“胡说!晴天白日的,叫我背着你满山跑像什么话!”
  我汗颜。
  当日傍晚,我们又一次回到了富阳,慕容与果然已经不在。
  晚上坐在楼下大堂里吃饭,我刚拿起汤碗喝了一口,便听劈里啪啦,一阵杯盘狼藉加枯木断裂的声音,我们面前的桌子被人劈成两半,菜汤潵了一地。
  一个碧衣姑娘手执长鞭,俏生生立在门口,眼神愤怒得要喷出火:“黑乌鸦!你将我哥藏在哪了?”
  楚林凤跃然一笑:“我从不藏任何人,是令兄不愿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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