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出帐篷便给了自己两巴掌:“呸!看都看了,居然还往出说!不想活了……去死吧去死吧!”
  梁小四回来时见我魂不守舍地发呆,凑过来道:“才多久不见你便想我了?”
  他用手在我眼前晃两晃:“……你怎么啦?”
  我道:“……啊?你说啥?”
  梁小四道:“原来没傻!父皇今日心情大好,要和皇子们比谁捕的猎物多,回头有赏!”他套上骑装,对我道:“我今日不能带着你,你自己当心。”
  我道:“哦……”
  梁小四叹了口气:“那……我走了,有什么事便差人来找我。”
  我冲他点点头:“嗯……”
  东郊猎场,树树浓荫。
  秋已至深,偶尔几棵泛黄的狗尾巴草随着阵阵秋风轻轻摇摆。
  我坐在一处山尖上沉思,如今必须要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好好想想,今后再见慕容与该怎么办。
  想着想着,忽觉手旁柔柔软软一阵痒。
  我大惊低头,一只兔子拼命朝我腿底下钻。
  俗话说得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兴高采烈地抓兔子时,身后没有扑来黄雀,却来了一只鹰。
  它速度奇快一冲而下,在我肩膀上狠狠抓了一下。想必它已气极,抓不到兔子便要将我抓回巢里喂小鹰。
  我自然不会被他抓着在天上飞,但却被它一抓一撞从山的断坡上滚了下去。
  我为了远离人群,特意找了个隐秘的高山顶思考问题,熟不知这山的阳面看起来青青翠翠,阴面却与世隔绝般凄惨荒凉,嶙峋陡峭。
  幸好我命大,护住头没有摔死,但清醒过来,依旧是很久以后的事。
  第16章 第七章 梁小四(一)
  浑身像散了架子,迷迷糊糊醒来,心又凉了半截。
  没错,我看见了慕容与。
  天已将黑,借着暮色中最后一丝余晖,发现我躺在一处山石上下围城的夹缝里。
  这处缝隙很大,虽然两面漏风,但勉强还可以遮雨。
  动一动,便觉得肩头和四肢钻心地疼。慕容与背对着我生火,他素白的袍子上有几点血迹。
  我想开口喊他,却发现嗓子干得冒烟,只能咕噜咕噜发出一些音节。
  他闻声回头,我拼尽全力喊出一个字:“水……!”
  慕容与道:“我来得匆忙未曾带水,你躺着不要动。”
  他说完躬着身子走了出去。
  天越来越暗,最后,无尽的黑暗中,只剩下我自己和面前的一摊篝火。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与回来了。
  涩涩苦苦的汁液顺着干裂的唇流进口腔里。我在混沌中皱起眉头,潜意识拒绝,但下颌却被人捏着不得不一口一口地喝下去。
  都说良药苦口,果然没错。
  意识清醒了很多,慕容与抚着我的额头松了一口气:“终于烧起来了。”他对我柔声道:“呆会可能有些疼,你忍着些。”
  我舔了舔嘴唇点点头。
  慕容与将我前襟连着衣袖撕开,凉意顺着前胸灌进来,我却浑身冒虚汗。
  眼皮越来越沉,他在我耳边道:“不要睡,醒醒!”
  肩头猛然传来一阵剧痛,这次我不得不瞪大了眼睛,哇一声叫出来。
  慕容与的头就埋在我肩上,将伤口的淤血连着泥土一口一口吸出来。我叫的嗓子都哑了才见他嘴唇满是艳红地抬起头来,脱下外袍,又脱下里衣撕成一条一条为我包扎。
  再次昏迷前,只感到他的长发垂在我胸前,冰冰凉凉柔柔软软。
  第二日清晨,在一片清脆鸟鸣声中,我彻底醒了。
  慕容与仅着亵衣,我身上裹着他的外袍被他抱在怀里。
  睁眼直视他白皙精致的锁骨,细嫩的脖颈和曲线优美的下颌,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却是昨天他在小账里一丝不挂的样子。
  顿时心潮澎湃热血翻涌,咽了一口口水。
  慕容与见我醒了,笑道:“还冷吗?”
  我缓缓摇头。
  他疑惑道:“你怎么流鼻血了?”
  我连忙用手在鼻子下抹了一把,摊掌一看满手鲜血。
  仰头胡乱擦擦,我冷笑道:“哪有,是幻觉!我不冷了,衣服还你!”
  慕容与刚要说什么,我便脱了外袍,然后傻掉了。
  一个正常人,就该有正常人应有的反应。
  我用外袍捂住胸口,边向后退边大叫道:“啊啊啊啊啊啊啊~~~~~~~~!!!!”
  喊累了,我才头上冒汗道:“我衣服怎么没了?”
  慕容与道:“你肩上有伤,扯掉了。”
  我半信半疑地转头看看左肩,上面绷带细细地结着,才松口气道:“我还以为你在为昨天的事报复我。”
  慕容与失笑:“就算如此,昨日你看了我,今日我看了你,也扯平了。”
  我趁他转身时偷偷穿好衣服,道:“我们怎么在这?”
  慕容与道:“你从山崖上摔下来,万幸捡了条命。”他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扇子,道:“我找了你一整天,傍晚时才在崖边发现这个。”
  我道:“这里离大营不太远,昨晚怎么不回去?”
  慕容与叹了口气:“山崖太陡,你伤的又太重,我们如今只能等四皇子了。”
  我道:“梁……四皇子也在找我?”
  慕容与点点头。
  梁小四好样的,没到中午就找来了。慕容与听见外面有人,小心翼翼避开伤口抱着我走了出去。
  我看到梁小四,就像看到烤得流油的鸡一样。
  太久没吃饭,我已经饿得脱力了。
  这回伤的很重,除了肩上的伤,我简直胳膊腿都断了。
  吊着纱布夹着竹板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当我再次活蹦乱跳的时候,已是红梅压雪的季节。
  时值腊月,却近早春,寒风凛冽如刀吹得人抬不起头。
  我披上一件狐裘披风,对着兔绒抄手往同乐戏院而去。这天,慕容与下了帖子,约我来戏院看戏。
  同乐戏院是长安最有名的戏院,来往皆是名流显贵,王侯公孙。
  我到之时,戏院里已坐满了人。
  戏未开场,人声先动,我随伙计上了小楼,便见慕容与坐在朱红色栏杆旁,于纷纷扰扰的人群中莫名有种遗世独立之感。
  我笑着走过去,躬身道作揖道:“大莲花。”
  戏已开场,艳色幕布拉开。好也要演,坏也要演,不到最后谢幕,便回不得头。
  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
  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
  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
  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
  地道的水磨腔,婉转情长,笙歌箫响,琵琶相和。
  戏到高、潮,戏院里处处拍手叫好,沸腾处银花流转,彩巾齐飞。
  慕容与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
  我微笑点头,抬眼却见一人于重重烟雾中看过来。
  这人坐在二层上正对戏台的雅座,是整座戏院最好的观戏位置。
  只见他紫玉发簪束着发,元宝对襟短袄,嵌毛长襦,威严中尽显尊贵。
  他……不看戏,却看我,这是为何?
  再好的剧目,也有曲终人散的时候。
  我总觉得今日的慕容与很与众不同,可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同。
  似乎是……孤傲中透着忧郁,又似乎,俊雅中透着出尘。
  总之,令人回味无穷。
  他只约我看了场戏。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戏里戏外,究竟又是那般真来那般假?
  出了门,却见漫天鹅毛,回风舞雪。
  江南腊月也是入骨的寒冷,但甚少有雪,即便有,也夹在淅淅沥沥的雨点里。
  如此纯净的雪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连世界都清静了不少。
  我独子在雪中方走了几步,便被身后忽然赶来的人拦住去路。
  这是个中年男人,打扮一丝不苟整整洁洁,他恭恭敬敬对我道:“公子请留步。”
  我疑惑地看向他,他又道:“我家老爷有请。”
  话虽温和,却是不用拒绝的言辞。
  我索性便去会会,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老爷。
  同乐戏院旁有座茶楼,这位老爷便坐在二楼的雅间里。
  顺着那人挑开的帘子望进去,一切皆晓然。
  在戏院里,他越过人群看我;出了戏院,他依旧那样看着我。
  茶杯举着当放不放,终是叹了口气轻轻搁在桌上。
  我见了他,陡然生出一种错觉:想当年轻轻韶华,转眼已是晚间迟暮。
  眼角眉梢,为谁沧桑?
  我撩起披风在他对面坐下,嘴角几乎抽搐了。现如今,除了微笑我真不知该做什么。
  终于,当我连脸皮都快跟着抽搐时,他才开口:“姑娘,是长安人?”
  我内心一惊,敛神道:“不,苏州人士。”
  从小到大,能认出我女扮男装的人不多,何况,这个人在看你时,让你不得不恭敬认真地照实说话。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我才从茶馆里走出来。
  虽然这期间那人只问了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姓什么,叫什么,但他最后一句话还是让我有些心有余悸。
  他说:“今日请姑娘来,因为姑娘很像一位故人。”
  我在风雪中一哆嗦。这样的人会用这种眼神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我像的这位故人,除了他的旧情人,还真想不出第二个身份。
  只不知这位故人是旧时人,还是已经故了的人。
  几日后便是除夕,南宁王府接到了两张帖子。
  打开帖子,所有人都吸了口凉气。这是两张宫贴,顾名思义,宫里发的帖子。
  说是帖子,其实与圣旨无异,即便病入膏肓只剩下一口气,抬也要抬过去。
  帖子请了两个人。
  南宁王大小姐董三思。
  南宁王二小姐,储翎郡主董三秀。
  除夕佳节,于酉时三刻至上阳宫赴宴。
  温管家请来两位老嬷嬷教导我们宫廷礼仪,学了一时三刻,转眼已至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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