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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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拥挤的车厢，散发着混杂的味道，陈孟宇朦朦胧胧睁开眼，隐隐的酥油味让他想起自己是在客车上。他偏头，左手边之前坐着的老人不知何时已经下车，换成了——孟宇犹豫了一下，界定为女子。
扫过她裹着的臃肿大衣，孟宇因她脏到已经发亮的衣领与袖口而皱眉，视线只得转回她的脸。非常年青的脸，无法判断到底是女孩还是妇人，这也是他犹豫的原因，她的面容有着旁若无人的张扬，纵然神色委顿，仍旧眉目舒展，这样的面目该属于十几岁的少女，可她唇角温淡的笑容却不是女孩能够拥有，孟宇犹豫着应该怎么称呼她。
女子自己转过了头，一双含笑的眼，说不来的黑亮，在清冷的空气中犹如光，孟宇有些尴尬地对上了她的视线。
她取下了右边耳塞，压低了声音，问：“有事吗？”
孟宇指指她的mp3，也压低了声音：“可不可以麻烦您放小一点。”这音乐正是吵醒他的元凶，而她右手拿着耳塞离他的肩很近，只一小会，可在嘈杂的车厢内孟宇偏偏就是听到了里面的歌。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孟宇轻轻地笑，方才听着吵闹当她在听摇滚，却是这样的歌。
只见她肩一缩，眉眼一抬，飞快地吐了吐舌头，那张脸就显出几分孩子气，她用更低的声音道歉：“不好意思，刚才一个人等车开得太大了。”
音乐声渐渐低了下去，在她将耳塞戴回去的时候，孟宇还听见里面在唱：“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他闭上眼前，又往左侧看了看，那个——女孩正往窗外看，孟宇的位置靠窗，又低声问了句：“要不要换座位？”女孩笑着摇头，他也就睡了。
凌晨时分，再次被吵醒，窗外还是一片漆黑，有几个人在下车，因行李多推推搡搡生出些抱怨，司机用不太纯正的普通话又喊了两遍：“当雄到了，当雄到了，还有下的没？”
孟宇发现女孩也不见了，眯着眼往外看，果然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和在几个高大藏民中。车门关上了，孟宇拉开窗,风像刀一样隔过脸，看那么小的个背着高过头的包，孤零零站在路边，背后是一片黑暗，鸣凤只怕都比她要大呢！
孟宇的口比他的脑筋走快一步：“司机抱歉，我要下车。”
下车时，孟宇还在道歉，司机嚷嚷着：“叫了五六次都没听见啊？”
孟宇陪着笑，弯腰飞快地窜下了车，跑了几步正赶上女孩，因跑得喘也说不出话，只能拍拍她的肩。
“嗨，早说你要下车，我就叫醒你了。”女孩一脸欢快的笑，挺高兴多了个伴：“真没想到没其他人下车，我还同这些大哥商量让他们带着我走呢！”
“这车八点多到拉萨，时间刚好，大家当然不会这个时候下。”六月份已是旺季，车上旅行的人不少，但明智一点的都会选择先到拉萨安顿下来，修整一番再好好出行。
“那你一定是和我一样，急着要去那木措，同好同好，”女孩开心地伸出手：“洛小小，洛阳的洛，大小的小。”
“陈孟宇。”
“我知道。”洛小小的下巴一扬，咯咯地笑。
“啊？”
小小指指他的相机包，侧面正写着他的名字，该是在车上的时候就看到了。
神湖那木措，喜马拉雅数亿年前凝结成最澄静的一颗泪珠，得神庇佑。陈孟宇自然是要去的，可没想到会这么全无计划地走，不过也好，旅行原就该随性而行，若非得依照条框还不如报了旅行团，省心省力。
到孟宇再坐在车上时，还一愣一愣地，也不知道洛小小施了什么法，硬是搭上了一辆运货的便车，聊来聊去把司机哄得极为开心，竟然热心地要送他们去湖边，从门票站过的时候小小还欢呼一声大喊省钱啦。
当雄离那木错还有六十几公里，孟宇原本想着再睡一觉，可司机“凶神恶煞”开车的架势蒙住了他，他瞠目结舌地看着车在山道上以极其扭曲的路线飞速行驶，还不时来个惊险急转弯，他惊出了几身汗。倒是洛小小除了夜里没睡脸色有些发白，其他一切安好，竟然还夸奖司机的车开得棒，陈孟宇开始后悔自己一时冲动的决定，别将命送在这五千米的高原上才好。
忽然，一路唧唧喳喳的洛小小安静了，陈孟宇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远处山下一汪宁静的幽蓝震撼了他。四周在那一刻忽然静了下来，天刚亮，尚有晨曦光芒，而眼前是古老的宁静，绵延的蓝在山下时隐时现，滟滟的蓝似可俯身采撷却又那样遥远，孟宇许久吐出一口气，听见小小低低叹一句：“真有这样的美，可以征服人心。”
司机的确是好人，一直将他们送到相熟的旅馆，就在湖边，小小要留下来看日落日出，陈孟宇原也没什么计划就随她。和善的阿妈领着他们看了房间，陈孟宇放下包就想往湖边去，却看到小小在屋后呕吐，他回头问阿妈要了杯水等着，小小吐完脸色仍旧煞白。
“不舒服？”
“晕车。”
孟宇眉一挑，看她一路与司机聊得那样欢，当她脸色难看是因没休息好，原来她才是反应更强烈的一个。
“走吧。”
怔忡间，洛小小已经回房拆下了一个小包，往身上一挂，笑盈盈地先跑了出去。
“你不要休息？”
“哪还忍得住？”
不过两句话，洛小小已经快没影，好似方才呕吐的人不是她，陈孟宇只能跟了上去。
那木措果真是美，儿时读诗“草色遥看近却无”尚不能理会，此刻站在浩淼水畔，想着方才那片湛蓝，如今却丝丝浅浅地淡了，与远处的雪山浮云连成一片，水天一色如诗如画，可纵是诗画也难描此刻美景。追到湖边，看到小小以虔诚的姿态长身跪拜，如他途中所见藏民一般，她许久才起身，脸上竟然有泪，眼睛幽深宛若湖水，她不像是孟宇方才认识的女孩，成了一个疏离的女子，带着隐秘的忧伤。
“洛小小？”
她回头，已是轻松的笑，陈孟宇有些迷蒙，如从幻觉中惊醒。
“美到你五体投地？”他调侃。
“我真诚无比。”
洛小小在天湖畔忽然沉静，很多时候静到孟宇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他想她是希望独处的，至少此时是，所以他背上相机去捕捉他的美景，留下小小一人坐在湖边。
到了那木措，就不能错过这里的日出日落。
阳光正好，到傍晚时连孟宇都不知道该抓紧按下快门留住美丽瞬间，还是该坐下静静感受这无双的瑰丽。漫天云霞，橘红紫红的艳色在天际层层幻化，连绵雪峰顶如莲花绽放，落到湖面是灿灿的黄，粼粼荡漾开来，像落了场金色的雨。
孟宇在湖边找到洛小小时，暮色已浓，她抱膝坐在湖边，单薄的背影，瘦削的肩，好像要化入余晖之中，他注视着女孩的背影，觉得她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察觉到身边有人坐下，小小回头，见是陈孟宇就淡淡一笑。这个才认识的同伴笑容清爽，眉目温和，即便是坐在拥挤的车厢中也有他的安然，他来得刚刚好，将她自沉浸的情绪中唤醒。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样的美觉得一个人难以承受，想找个人伴着。”他解释，为自己打破了她的沉思而愧疚。
小小指着远处的念青唐古拉山脉：“传说那木措和唐古拉雪是恋人，沧海桑田，生死相依，在这海拔四千七百多米的高地已相守七千万年！藏族的神话真是美好，因年代久远而有亘古不变的情缘，真正的山盟海誓！”
“我不知道那木措有这样的传说。”
“你们男的才不会关注这些！只会觉得无聊，”小小咯咯地笑，又是先前欢喜的模样，可笑容才展开又忽地黯淡了：“这样的守望不属于俗世，只能用神谕来成其传说。我刚才还在想，有这样一面湖，这样一脉山，这样一片夕阳，若是能有一个人静静伴着牵手到老，该有多好，可巧你就来了。”
她的黯然稍纵即逝，最后又是俏皮的模样，当然是玩笑话，可孟宇忍不住因她的描述而在心中勾勒出画来。
“你许了愿没？
“啊？”
“来那木措怎么能不许愿？”
小小半拉半扯拖他来到了合掌石前，这一对掌形巨石像湖山一样，历经风霜，已成为扎西半岛的标志。孟宇仰望着经幡飘扬，也不知该许什么愿，只虔诚礼拜，睁开眼时看见小小蹲在一旁逗着一只小狗，笑嘻嘻地等着他。
夜晚两人也租了帐篷看星空，极度地寒冷，夜空幽蓝，繁星闪烁，伴着拍打岸边的浪花声。洛小小又裹着她那件大衣，脸显得巴掌大，嘴里哈着气蹦蹦跳跳地取暖，遇上了几个大学生，大伙一块生了火才安坐下来。
只是安坐，没人舍得破坏此刻的静谧。
在孟宇的记忆中从没有如此美丽的星空，如随手洒落的碎钻，因清寒犹显明亮。
小小站在火边，仰望着天空，一张宁静的脸，如花悄然绽放。
孟宇知道她在思念，人或事，只独属于她的记忆，在那木措低柔的波涛声中，在唐古拉遥远的守望里，这个女孩在安静而忧伤地想念。许久，小小回过头，看着他的目光尚迷蒙，然后是如梦初醒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