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脱下手套,低头自包中掏出mp3戴上,开机后,又看了他一眼,问:“要听吗?”
  孟宇觉得自己此刻希望与她分享同一个声音,点头。
  小小靠近了些,原想将耳塞递给他,见他戴着厚重的手套,干脆帮他戴上。
  孟宇个算高,小小只到他肩头,只能略垫起脚尖,替他塞好。冰冷的指尖自孟宇耳垂刷过,凉丝丝的寒如蚁,顺着耳后敏感神经直钻上心尖,他冷不丁打了个颤,慌乱低下头,看到小小的发在夜色中泛开幽暗的蓝,尾梢却因火光跳跃着红,他才发现小小的头发是这样长。
  还是那首歌,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呀鲁冰花…
  小小的mp3里竟然连着五首歌都是《鲁冰花》,不同的版本不同的歌手,他们各戴着一只耳塞,孟宇听到小小在轻轻跟着哼唱:
  我知道半夜的星星会唱歌
  想家的夜晚它就这样和我一唱一和
  我知道午后的清风会唱歌
  童年的蝉声它总是跟风一唱一和
  当手中握着繁华
  心情却变得荒芜
  才发现世上一切都会变卦
  当青春剩下日记
  乌丝就要变成白发
  不变的只有那首歌
  在心中来回地唱…
  孟宇很小的时候已经能跟着电视有板有眼地唱这首歌,所以他一直以为这是一首儿歌,从未发现原来歌词里还有着这样的感伤——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小,看她的眼如星子闪耀,可伴着耳中的歌声,他终于看清她安静笑容后的荒芜——
  孟宇后来才知道,鲁冰花是lupin这种花的译名,又叫羽扇豆,当羽扇豆盛开的时候,茶农就会她砍做茶肥,因此,鲁冰花开就是枯萎的时候,还未灿烂,即已亡散。
  小小反覆地听着,孟宇也跟着反覆地听,人散去时,耳中恰好换了歌。
  淡淡的女声,低醇温厚, 娓娓道来的音乐,就这么静静地演绎,忧伤蔓延。
  小小的mp3里除了鲁冰花,只有这个女声。
  孟宇看见了小小的泪光。
  她几乎流了一夜的眼泪,无声地泪水。
  孟宇装作没有看到。
  他只是在想,洛小小听歌的习惯与他一样。他若是喜爱哪段音乐,会一再地听,且只听那一段,执拗而坚定。可她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泪水?孟宇就想,怪不得唐古拉为男,只有男子才有冰峰的雄壮刚毅,也怪不得那木措为女,只有女子才流得出这万倾碧波的泪。
  天快亮的时候,孟宇迷迷糊糊摘掉了耳塞,抱紧大衣想睡一小会,心中还想着不要错过日出。小小却拿着mp3起身,轻轻叫了他一声,当他已睡着,然后走开。孟宇没有跟踪的意思,只是在小小走了一段距离后,想着天色仍是暗的,她一个女孩子的确不安全,又起身跟了去。
  他远远跟着,看到洛小小来到合掌石前,拜了拜像是在许愿,然后埋下了什么。
  中午他们在拉萨分了手。
  说是分手,也一点预兆都没有,孟宇在车上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小小和自己说了声谢谢,就跳下了车。他过了三秒才反映过来,睁开眼,只看见车尾扬起的灰尘中一个俐洛背影,可孟宇发觉自己心怀留恋。
  2、第 2 章 ...
  随意找了家旅馆歇下,小小终于如愿以偿洗了个澡,太阳穴还在突突地痛。
  她一路行来都觉舒坦,还想着许多关于高原反应的传闻过于危言耸听,往那木措去的路上,头就开始炸裂地痛,果然过五千的垭口还是和途中其他高地不可同日而语。
  头依然在痛,但已不及先前,或许不是因为高原反应,而是哭得太久。小小不敢与身体拗劲,吃了一把药,躺在床上耳朵里在振振地鸣。
  想听歌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已将mp3埋在了合掌石前。
  就闭上眼,放缓呼吸,让心静下来。
  静到一片空白,恍若失去记忆。
  流浪得太久,已经模糊了最初行走的目的,慢慢地,她不知道是为了忘记,还是记得。
  说起西藏,布达拉宫俨然已成标志,世界上海拔最高、规模最大的宫殿式建筑群。熙熙攘攘的人潮,广场多的是背着三角架扛着高级相机的旅客,眼中闪耀着猎奇的光芒,后面永远有蜿蜒的队伍预购门票,前头更有大把人在排队进入。
  洛小小站在路边,有藏民围拢上来,她掏出零钱极有耐心地一一打发,又分了几颗巧克力糖给乞讨的孩子,这才仰首张望,忽然觉得自己丧失了入内的心情。
  布达拉,她已在图片上看了数次,晨曦暮霭,春夏秋冬,或庄严肃穆,或空灵静谧,或宏伟雄壮。可真正站在此处瞻仰,只觉黯淡,并不是想象中的恢宏,她俯身叩拜,跪于地面凝视许久,一种与神相融的庄重安详在人海中沉淀下来,不可观望不可聆听,只感受到。
  这样,已经足够。
  年迈的僧侣捻着佛珠自她身边走过,手执的经轮筒叮当做声,小小听到他口中低低的经颂,人过后仍在耳边回响,她站了起来,跟在僧侣身后,一般的诚心。
  手指一个一个拨过经轮,脚下的路不知已有多少人走过,指下划过的痕迹又承载了多少人的愿望,不时有年青的伴侣与孩子从小小身边嘻笑走过,转动的是他们的梦想,仿佛没有忧愁。疾走的孩子撞在她身上,小小一个趔趄先扶稳小孩,纯真的笑脸边与她道谢边跑开,指尖停留在经轮之上,有混沌的痛楚,像厚重的石器敲打着心脏,她用极低的声音问:“喜呀,我该祝福你,还是祝福自己?”
  只能闭上眼,感受拉萨强烈的日光,直至心境平复,小小睁开眼时,看身前与身后的经纶回旋着闪耀金光,轻轻地触碰,就当阳光也沾染在了指尖之上。
  洛小小没有料到还能遇上陈孟宇。
  冈仁波齐,神山之王,佛教徒称之为“宇宙之中心”,终年积雪的峰顶能够在阳光照耀下如莲花绽放,光芒夺目。朝圣者相信,转山一圈可消一世罪孽,转山十圈五百轮回中免坠地狱,转山百圈可在今生成佛升天。
  自然有许多人去阿里,小小将纸条贴在了各个驴友汇集的旅店,不到一个星期就已成行。
  就在玛尼堆前,小小遇见了捧着相机的陈孟宇。
  “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圣湖碰到你,神山又遇见了你。”
  “不是第二次,是第三次。” 孟宇笑笑,并不说自己是在旅馆的集示板上看到了她的留言,只不过看到时她已寻着了同伴,幸好还有另一群人要来阿里转山,与她所留时间几乎一致,他就跟着过来,想着碰碰运气,还果真遇上了。
  “第三次?”
  “我在布达拉脚下看到过你,绿色的衬衣,紫红围巾,在转经轮,对不对?”就有那么奇怪,人潮涌动,他在高处拍照时偏偏看到她的落寞,他只见过一个女孩有这样的身影,泫然欲泣的疏离,人来人往只她那一处是静的。一路跑着追过去,到了经轮前却失去了她的踪影,肺部因奔跑而缺氧,头剧烈地痛,就在这样的疼痛中,孟宇看清自己的心已动。
  陈孟宇不是轻易动情的人,初觉自己的心意,反而踌躇,因情感不愿轻易交付,显得被动谨慎。他不愿将这场相遇归结为艳遇,也做不到四处寻找,只沉默按自己的路走,等待再次相遇或者就此错过,直到在集示板上看到她的帖子,他怔忡半晌,感觉类似宿命的沦陷。
  再次注视她的眼,孟宇正视自己的想念。
  他不善于拼凑记忆旁人的五官,在他脑海有限的画面中,洛小小的面容模糊,只有那双清亮黑眸,如同湖畔那一夜的寒星。纵然身姿寥落,那双眼仍旧昭彰了蓬勃生机,他不猜测,可相信这个女子的坚韧,且被打动。
  “你要转山吗?”
  孟宇原本只是想来看看神山,期待一次重逢,可看到小小跃跃欲试的神情,他不由自主点头。陌生的地头,大家反而容易交朋友,他们两群人就这么合做一拨,有近半数人愿意去,其中包括三个女生,找了背夫简单计划,第二日清晨就出发。
  八根牦牛毛绳拉起了高耸的风马旗柱,一伙人留影做纪念,留守的人如送勇士远去,有人还高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下句没出来已被拉至一旁群殴。
  小小用手肘撞撞孟宇:“真决定去?这路一走上可就不能回头了。”
  “到了神山脚下都不去,我怕将来后悔。”
  “后悔时可别怨我。”
  “当然不会。”孟宇低低地笑。
  平均海拔在四千七百米的转山路程,很快让一群年轻人都笑不出来,原本想着一日走20公里并不算难事,可不过半日已是举步维坚。孟宇也没有想到转山竟是这样艰难的事情,但他从来没有半途而废的习性,只伴着小小走,听到彼此沉重的呼吸声,在筋疲力尽之时相互搀扶一把。
  冰冷的阳光,不带一丝温度,刺目异常,连欣赏风景的心情都失去,只是麻木地抬脚一步接一步地走。转山的人却比想象中的还要多,自坡下往上看,断断续续连成一条龙,此时感动的不是高原雪景,而是共同坚持的心情。
  经过一对歇息的情侣,女生因为难受嘤嘤在哭,男孩好声好气哄着,小小忽然停了下来,掏出一颗巧克力递给女生:“吃点巧克力吧,就不那么难受了,需不需要什么药,我有很多。”
  “我们自己有准备,就是没想到这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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