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是陈孟宇,小小喝醉了。”
“喝醉了?这个小酒鬼,怎么还是这副德行?”哇啦叫着的是老店的胖老板,孟宇记得他的声音,听见他拉高了音量在叫:“上铺,你也别乱转了,洛小子在外头喝醉啦!”悉悉索索一阵,话筒换了人:“小小?你在哪里?”
“我是陈孟宇,她睡着了。”他不得不再次表明身份。
片刻安静,待大车驶过,连串的喇叭告知对方地点是在街头,才又有了声音:“她还好吗?”
“不知道,睡了两个小时,一会儿我送她回来。”
“别!她喝醉了一坐车就难受,你们在哪里?我过来接。”
说了附近的建筑,陈孟宇挂断电话,想了想,用小小的手机拨了自己的号码,听到铃声了才合上放回她兜中。十分钟不到,车子停在了路边,叶喜跳下车,满脸的关切,看到搂住小小的他,才收敛了神色。
叶喜伸手来接人的动作极为自然,孟宇就脱开了手:“抱歉,我不知她酒量不好。”
“她向来任性,喝醉了怪不得别人。”叶喜低着头,轻轻拍着她的脸,声音又缓又柔:“小小?还好吗?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没有回应,她早已睡死。
叶喜将人扶到凳沿边,蹲□很轻松地背了起来,往上托了托,引得小小哼哼两声环紧了他的脖子,再次安睡。
陈孟宇心里并不好受,望着小小在醉梦中全然信赖与安心的神情,还有他们两契合的熟练,就知这样的情形在他们的过去里发生了数次。
是了,那该死的过去!他晚了一大步的过去。
孟宇笑了起来,自己骂脏话的次数实在屈指可数,可见心中抑郁无从纾解,罢了罢了,即便是输家好歹也输得有风度一点,何况从最开始他就没被列入对手席。
“陈先生,今天麻烦你了,我先带她回去,下次再登门致歉。”
即使背了人在身上,叶喜仍然从容有礼,陈孟宇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很值得女子喜爱的男人,他退了一步到马路边,扬手招了的士,拉开车门才回头说了句:“请善待小小,别再让她伤心。”
他上了车,关上门,说了要去的地址,在到后镜里看到叶喜背了小小往来路去,两个人拉成一个影,路灯昏黄,树影簌簌,很快就掩去了他们身形,只有叶喜留在路边的车子慢慢变成个银色的小点。的士一拐弯,连那个小银点都不见了,他忽然很想抽根烟,一颗心空荡荡地,说不清的惆怅与落寞。
14、第 14 章 ...
小小醒来的时候,屋子里有淡淡的烟草味,房间昏暗,却并不陌生。
床靠着墙,所以只留了一边的床头柜,三步处有一张书桌,上面应该摆着电脑,窗台上养一株仙人掌,还有个小鱼缸。她转过头,太阳穴痛得像有大象在血管上跳舞走钢索,忍不住呻吟,床头那一排海报都不见了,灯光亮,叶喜端了水站在门口,他身后是一整面墙的海报,最显眼的正当中贴了大幅的金城武,她年少时迷恋过的偶像,一张完美的侧脸,眼神迷茫。
“喝点热水会舒服些。”叶喜把水放在床头,烟草味更重,小小下意识掩住了鼻子,他连忙退后两步。
撑着身子坐起来,小小的眼滴溜溜地转着:“怎么觉得哪儿变了?”明明一样的摆设,一样的装饰,说不出是什么不对了。
“这不是我们以前的老房子,那个小区拆迁了。”
小小混沌的脑袋花了一分钟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拆了?所以他又找了相似的房子,把家居都搬过来,除了这些他曾许诺过的满墙海报,其他都布置得一模一样?这算什么?她是不是该表现得很感动?
“我听说你在找房子,不如搬来这里,我也好久没来,最近才做的清扫。”
“不用不用。”浩子她都不想麻烦,更不会扯上他。
叶喜拉开床头柜,里面是一套很旧的火王,他手指停了停,才从底下抽出了红色的大本:“这是房产证,你的名字。”
“这么大份礼?哇塞!叶喜,你谈过几个?每个分手都这么阔绰的话,也忒大手笔了!我这种过气的就免啦。”
叶喜的语气淡淡地,对她生分的话听而不闻:“当年那套房子写的是你的名字,从法律上来说,这套房应该归你。”
“叶喜,我不需要你来——”
“你不想住就卖了,法律上你才有处理的……”
“法律上来说,我是别人的妻子,叶喜,我结婚了。”
屋子里一时极安静,只有小小轻浅的呼吸,叶喜站在那儿像一缕无声无息的空气。
回来了半月,他们从来没有说过分离后的日子,在老店里住着靠成浩的牵针引线,保持的是表面的平和,偶尔叙叙无关紧要的旧,大家都小心地避开了敏感话题,更多是小小在外忙碌着,抑或在屋内发呆、看书。这样的日子叶喜觉得很安心,现在的他什么都不敢奢求,只要每天醒来,想着她在很近的地方,就会满足。于是他忘记了陈孟宇说过的孩子、丈夫,他甚至试图说服自己将五年的空白都忽视,可她坐在那里,笑容平和地说,我结婚了,而他——只是叶喜。
最寻常的称呼,任何一个陌生人都可以唤的,叶喜。
他从没觉得这样慌过,手脚眼神都不知如何安放,第一反应想掉头就走,离得远远地,假装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用面对,只是常年的镇定发挥了功效,人还是稳稳地站住了。
他是不是该保持住风度笑着说,是吗?那你丈夫是个幸运儿!希望你幸福!还是该听从自己的内心,抱住她,哪怕哀求说我不在乎,只求你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真的不在乎吗?看到她喝醉了靠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都有揍人的冲动,那么名正言顺能拥有她的人——他简直嫉妒到发狂,喉头都在泛苦。
“你骗我。”最后懦弱地开口,只得三个字。
小小笑了,笑得有些苦涩,他是叶喜呢!那个酷得不得了,从来不将心事放在脸上,从来不肯示弱的叶喜,可现在她能读懂他脸上、眼中的每一个字,几乎要为他的逃避而叹息。
“叶喜,我的人生并非只围绕你。”
重逢后,这是她说过最重的话,叶喜痛得揪心:“那你丈夫呢?哪个做丈夫的会让你一个人在外面流浪?让你一个人回到这里长住?”
“是我和他的默契,我们各自需要自由与空间,婚姻并非只有一种形式。”
“所以你们没有感情。” 他咄咄逼人,定下结论。
而她只是微笑:“不,我们感情尚可,再者,情感从来不是维系婚姻的必要因素。”
叶喜在床边蹲了下来,拉住了她搁在被上的手:“小小,你不是这样的人。”谁不说洛小小是个傻子,为了爱奋不顾身,连父母的婚姻里都容不下一丝背叛和杂质,她怎么会神情安然地说感情与婚姻并无太大联系?
“以前不是,长大了,就是了。”
“这样的婚姻如何延续?小小,你怎么能幸福?”
她轻轻地抽出了手,长叹了口气:“叶喜,这是我的家事。”
言下之意,他太过逾越,她已不愿再多说。
叶喜静静地起身,将水杯塞到她手中:“多睡会吧,我——太晚了,我可不可以在外面沙发上躺会儿?就一个晚上。”
滚烫的温度自掌心传来,叶喜的脸被头顶的光照着,明晃晃地一片,辨不出喜忧,小小忍住鼻头的酸意:“当然可以,这是你的房子。”
“我请求你接受它,哪怕当是弥补我对你的愧疚。”
“你我并无亏欠。”
“不,小小,我负你太多,太多了——我已经知道你再不会给我机会偿还。”
终于还是讲了,自她回来后,能感觉到却始终不肯说出来的——重逢,只是她要回来,却不是回到他的世界。
门合上,咯哒落锁,房间里静到虚无,叶喜和衣躺在沙发上,自门缝下透过来橘黄的光,那是她最爱的一盏小灯,暖色调的光芒,慰藉过她许多等待的夜,那个时候他多数在外头忙碌着。
叶喜一直觉得他是很清楚自己要什么的人,他也从不否认自己对于更好生活的向往,而现在他再不会为物质与能力而发愁,却不得不承认命运和自己开了巨大的玩笑。
当他贫贱不堪,筹划着自己的未来,无非就是想得到今天所拥有的一切,然后可以给小小富足安稳的生活。可到头来,他却是如此深切地渴望着,能回到南巷尾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他一无所有,她却倾尽了所有。
多少个夜里,他们在窄小的房间里安睡,又有多少晚上,他们相拥而眠。如今,再近再近,他们都隔了一扇门的距离,一扇他再也打不开的门。
洛小小,他年少岁月里最明媚美好的那道阳光,永远停留在他的梦境里,而现实……现实是他亲手毁了他的光,所有的美好都由自己一一撕裂。
有许多的画面疾速闪过,快到叶喜自己都不能认清,十余年的过往就这样静静地倾泻而过,余下他深夜里呆呆地凝望住门隙中微弱的亮处,辗转难眠,而小小应该已经蜷在被窝中,安稳地入睡。
她平和地面对着他,一如所有的故人,他甚至不值得她多说一点,也不会多看一眼。
悲哀地是,他发现他的渴望竟比年少时还要强烈,那么强烈地认定,他的爱就在这儿,全是她,只是她。哪怕她是别人的妻子,哪怕她坚定地恪守着稳妥的距离,从她再次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无从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