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不是最怕痛?怎么敢往窗外跳?你们明明可以离开,可以改名换姓在这里重新开始的啊?”
  曹斐说的时候,她就呆掉了,胸口一阵一阵地抽痛,原本妊娠期因为情绪起伏太大胎儿就不是太稳定,那天夜里开始小量流血,去医院住着保胎耗到八个月,还是没能留住。那个孩子,牵住了她最后的期待与牵挂,失去的时候她恨不得去死,可是满腔的怨恨却不知该投射给谁。
  然后才真的恨了,开始恨这个十年来最好的朋友,那种恨远远超过了刚发现她和叶喜有私情的怨愤,失去了宝宝她只能靠这恨才能支撑下去。
  一年、两年……她孤身在异乡,试图忘记,却在孤独的时候一次又一次想起林翠的脸,对叶喜是心如死灰,可小翠——那感情要复杂得多。林翠在很长的岁月里就是她身后的一堵墙,坚定地支持着自己,在附中被孤立的日子里,除了偶尔来关照的曹雯,她几乎代表了友情的全部意义。
  待心境渐渐平和后,才肯承认林翠所给予的纯粹友情,即使后来变质了,可谁不会变?她都会端着虚假的笑容来装潢快乐,为什么林翠的眼睛不能看向叶喜?而她之后所承认的一切是替她的,别人都说洛小小胆大包天,可在她刹那软弱的时候,小翠站了出来,否则……那个否则的后果,小小不敢去想。
  还凭什么去怪小翠?就像她再也找不到一个能像叶喜那样让她来爱的男孩,她也再找不到一个女孩像小翠好得如同孪生。
  她们听一样的歌,读同一本小说,分享喜爱的碟,买饮料永远都共一杯,点了大份的炒饭抓一个勺吃,夏天里热得为抢风扇打出几身大汗,冬天把冰冷的四肢放在对方的肚子上,冻得放声尖叫。
  小小贴着林翠失去光泽的脸,亲密得像年少时每个她们共度的夜晚:“小翠,我到看到你这一刻才懂,也许每个人年少的时候都会有一个奋不顾身去爱的人,但绝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一个比姐妹还贴心的闺蜜。我们还能有几个十年?还有多少时间能耗在睡梦里,醒来吧,我有好多好多话要说给你听,还有好多丢脸的事要告诉你……”
  那天,小小在病房里说了很长时间的话,说她们的少年,说她一个人的后来。
  午后的阳光安逸而温暖,林翠没有血色的脸颊也被映衬,小小下了个决心,决定停止自己无终点的流浪。
  回到h市,小小开始找房子,还是下意识地选择了大学城这边。这些年她都是边打工边游走,并没有太多积蓄,至于爸妈给的钱不到逼不得已她不想动。所以当务之急,不光是选择一个便宜的房子,还要找份稳定的工作,她学历不差只是没什么工作经验,成了典型的“海带族”,即便愿意低就别人也怕请不起大菩萨。
  于是一打的简历先抽出了les的学位复印件,再找下去几乎挫败到想连h大的都抽走,这才体会到报章上都有的就业形势险峻。
  倒是鸣凤听说她在找工作大惊小怪,说大哥那儿还缺个英文流利的助手,撺掇着陈孟宇来请,小小果断拒绝。又一日徒劳而返,在南巷口顺手扯了张租房的条边走边看,不留神撞在了前面一个人的背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你呀,陈孟宇!”
  每次听到她又响又脆地喊自己的名字,孟宇心里就会微微一颤,小小今天的衣着很正式,头发也工整地盘着,蹬着双高跟鞋,看上去年长了几岁,挺像个小白领。
  “来找我吗?还是去浩子那里吃饭?鸣凤呢?”
  “我想请你吃个晚饭。”
  “好啊,就去浩子家呗。”
  “换个地方可以吗?”
  “随便啊,不过你得等我先回去换了鞋。”小小踢了踢脚下的高跟鞋,苦着脸:“我都上刑一天了,恨不得马上解脱。”
  “好。”陈孟宇跟着她往里走,看到她手上的“有房出租”:“你要租房?”
  “对呀,不能老住在浩子家,那也太厚脸皮了,不过现在这房子啊跟工作一样难找。”小小和他说着面试时的各种状况,不知不觉就到了老店外面,陈孟宇随她进了后院,在葡萄架下坐着,听着她噔噔噔上楼不过两三分钟,又咚咚咚地跑下来,已经换了一身休闲衫,脚上踏着人字拖:“你不会请我去吃那种大餐啊什么的吧?我是不是穿得太随便了?”
  陈孟宇原本的确是那样计划的,可看她的装扮立刻改变了主意:“你对附近比较熟,你选吧,只要不是大排档就好。”
  “耶~~~大少爷看不起咱们的排挡呢!”
  “不是,我想正式点请你吃个饭,算是告别。”
  “啊?你要走了?”
  “展出明天结束,我差不多该走了。”
  “这么快?”
  陈孟宇笑了,起码她语气颇惊讶,他能理解为多少还有些不舍吧?
  “那该我请你,走!选你爱吃的。你平时都喜欢吃什么?清淡点的吧?才不像我无辣不欢,诶,陈孟宇,你会做饭吗?还是都在外面吃?”
  “如果在家会自己做。”
  “你也会做饭啊!现在的男人怎么都这么贤惠?谁要是嫁给你不是普通好命。”
  “你真这么觉得?”
  小小咬咬下唇,尴尬地笑,她说话就是不爱经大脑,一不小心就踩雷区。可是陈孟宇就是那种你会相处得很舒适的朋友,任何时候看上去都不愠不火、和善可亲,你跟他说话做事都觉得很自在,客观来说,作为丈夫人选也是一等一的好。
  晚饭小小吃得很开心,陈孟宇说了自己刚毕业找工作的趣事给她听,还有这些年旅途中的故事,尤其是前年在凤凰遇到的一次拦路讹诈,小小听了直笑着摇头。
  “所以你的凤凰是惊魂记?”
  “还好,只是破了些小财,不过凤凰本身倒是不错,尤其是几个没开发的苗寨,藏在峡谷里面,基本保持了原生态。”
  小小托着下巴在发呆,孟宇已经习惯了她的神游,还有她神游时的黯然,他猜自己起错了话题,小小对凤凰或许有不好的回忆。鸣凤说,小小是很好,可是哥,你若是喜欢她会太辛苦,你怎么去对抗别人十来年无所不在的记忆?如果还未深陷,我盼你抽身。
  “我的凤凰也不大妙,陈孟宇,我们同病相怜。”
  “或者再去一次?把那些坏的都换成好的,等展出完了我还预备去趟洪江,离凤凰不远,刚开发没几年,可能还有点看头。”
  “洪江?我有听说过,”小小呵呵笑了,拍拍自己的包:“等我攒够钱再说吧,我呀就快弹尽粮绝拉!看这架势我找工作要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余下来的钱都得做生活费,租房子还要押金,呵!我从没觉得自己这么穷过!所以陈孟宇你一定要觉得自己很厉害,在我该抠门的时候还能让我心甘情愿请你吃大餐,老大老大的面子了。”
  她说得绘声绘色,惹来陈孟宇的开怀大笑,锲而不舍的啤酒小妹乘机再次上前来推销,小小只能拿了两瓶以求清净。她酒量如今已不差,没料到陈孟宇看来斯斯文文,简直就是个千杯不醉的主,不留神两人就喝出一大堆空瓶子,还是小小先推开了酒杯告饶。
  付完钱,在街头走几步,暖风一吹,小小眼前的一切开始摇摆,她撑着墙站好,另一只手紧紧揪住了陈孟宇的衣袖,笑得傻乎乎:“糟糕,好像醉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喝不得。
  小小先打出个大大的酒嗝,送上白眼:“哪里是我不能喝,是你太能喝!陈孟宇,你扮猪吃老虎!”
  “我们马上打车回。”
  “不行,不行,现在坐车我非吐不可!陈孟宇你完了,我喝醉就犯困,你自己看着办吧。”小小踉踉跄跄挪到街边的长椅上,晃了晃脑袋果然闭上了眼睛,亏得孟宇眼明手快坐下扶住了她的头,才免了她额头撞出个大包。
  夜色重,街灯如昼,陈孟宇陪着小小坐在路边,听她歪着头吐在耳边的沉重呼吸,还有将他衣服拽成咸菜干的手,心中宁静而温暖。
  她原本是他在西藏途中的一次意外心软,现在却成了心头最柔软的一处所在,以前他从不信缘分之说,现在却领会了。若不是母亲病逝太过伤心,他不会无计划地开始西藏之行,火车误点后又意外地赶上了那班晚发的车,他们有无数的可能错过,却接连地见面,他有无数的理由告诫自己不能动心,却收不回追随的目光,平生第一次有了强烈的感觉——是她了,就是她了!
  可惜的是,他在千万人中遇见了自己想要遇见的人,却晚了一步。
  书中曾见——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孟宇微笑着偏头,做了于己已是十分出格的举动,在小小发际印下一个吻。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如此而已。
  在最年少的时候,陈孟宇也没做过这样的事,陪着一个醉酒的女生坐马路边,自八九点一直坐到十一点。手机铃声响,孟宇愣了愣,才发现是小小的,她出门时只拿了个小钱包和手机,都揣在上衣兜中,此刻隔了薄衫闪烁,他才想起自己竟然连小小的号码都没有。
  小小已经睡酣了,车水马龙都吵不醒,何况夹于其中的铃声,孟宇自认与她关系还不到代劳接听的份上,就随手机在她兜中高歌,那端的人却锲而不舍,挂了一会儿又再打来,他怕有急事取了出来。
  “喂?”
  那头显然没料到会是男声,没反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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