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浮生16
冬天的清晨，天亮得很晚，卜小瑜躺在床上从窗帘的缝隙里能看到天角微白。她醒过来的时候徐懋林已经走了，空余一室旖旎，纠缠的床单还有覆在卜小瑜肩头的毛毯，都证明徐懋林真真切切的来过。
南方的城市没有地龙，多数是开空调。
卜小瑜转动眼珠子看到角落里空调的指示灯在昏暗的房间里亮着，心在为这个月的电费抽搐。
她没有赖床的习惯，躺了一会儿便爬了起来，套上连身的毛衣伸手开灯，床头柜上小摆钟的指针指向六。卜小瑜盯着小摆钟看了一会儿，扯了扯嘴角下床去做早餐。这个小摆钟是卜小瑜的爸爸送给她的，看起来时间有些长，不过这钟一直很坚强，从没有坏过。所以虽然在现代化设计的室内放这样古朴模样的摆钟有些格格不入，卜小瑜却没有把它换掉。
小摆钟下压着字条，字迹潦草，可以看出来主人的匆忙。
“半个月回。”
卜小瑜笑出了声，谁让你不知道节制，终于误事了吧！卜小瑜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误事，但是像他那样的人，总是把自己安排得妥妥当当有条不紊，多少年都不能见到他这样匆忙慌乱，卜小瑜只看到这样，心中也是痛快的。
徐懋林于房事上精力旺盛，卜小瑜每次都被折腾得精疲力竭昏死过去才算完。
对于让徐懋林吃瘪，卜小瑜总是乐此不疲。如今徐懋林的脾性是越来越怪异阴诡，卜小瑜轻易不惹他。所以长期积累下来的习惯，即使情况是损人不利己，徐懋林被算计了，她还是很开心。
上课的时候卜小瑜就在学校吃食堂，就算是回家也是先给小羽做完了饭再回来，所以在她自个儿的公寓反而不常常开火，常常熬的粥不是白米粥就是皮蛋瘦肉粥。所谓的皮蛋瘦肉粥不过是切了火腿肠，连根的小青菜加上玉米和裹泥的皮蛋，洗洗刷刷干净放锅里一起煮，小青菜是最后放。卜小瑜自己觉得非常好喝，所以常常熬给小羽填肚子。开始几次小羽很是配合卜小瑜，多了小羽也不乐意，没几个人跟卜小瑜似的，同一种东西能钟情很久很久，包括皮蛋瘦肉粥。
卜小瑜熬好了粥便就着腌萝卜吃了。卜小瑜的爸爸去世之后，她妈妈便搬到了乡下的老房子，老太太跟周围的老人学了很多东西，比如腌萝卜腌咸菜做豆酱。人上了年纪便容易寂寞，老太太常常做这个做那个打发时间，这些东西便都放在家里等着卜小瑜，所以在卜小瑜的公寓里从来不乏这些腌制品。
收拾完桌子才去刷牙，这先吃饭后刷牙的古怪毛病是从游苗苗那里学来的。游苗苗坚持认为起床后应该先用清水漱口，饭后一定要刷牙。如果在饭前刷牙，那刷牙后覆盖在牙齿表面的保护质便会失去作用。卜小瑜偷工减料，常常只是用清水漱口，吃完再刷牙。
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凌乱的头发，不修边幅的毛衣，满嘴的泡沫。徐懋林他不累吗？缠着这样的自己，皮肤早就不光滑了，二十六七的人哪有二十出头小姑娘嫩嫩滑滑的皮肤；满眼满眼的都是评职称、课件等等，那颗心里早就没了爱情的踪影。
卜小瑜对着镜子里面的姑娘咧了咧嘴,比了个“耶”，端起杯子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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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就忘记了孙深杰让她打电话给他的事儿，早上一打开门便见那男人歪在门口的墙上，对着她微笑，笑得她觉得自己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或者穷凶极恶的事情。
“你还真没搬走。”孙深杰仿佛早就料到了一样，平平地说了这么一句，他面庞清丽，是个很美丽的男人。
卜小瑜张了张嘴，有些讪讪，她现在多少有些避着以前的朋友，特别是跟徐懋林有关系的朋友。孙深杰也算是她闺蜜里的一员，他性子好又照顾人，比起少根筋的卜小瑜和霸道的游苗苗不知好了多少。卜小瑜常常觉得自己不如他，比如身材比如性格……又因为他跟徐懋林关系很好，所以卜小瑜在那件事情之后再也没有主动跟孙深杰联系过。
“卜小瑜你还真是没有良心。”他进一步的控诉，手撑在门上居高临下地看她。
“我等你电话等了多少天你自己说说。”
卜小瑜后退一步，把手上的垃圾袋往身后别了别，他太高了，跟他距离太近头会仰得很幸苦：“你不知道徐懋林是怎么样的人吗？”所以，不能怪她。
安静了数秒，卜小瑜才听到孙深杰叹了口气，再抬头看他，便看见了他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不说卜小瑜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进来坐吧。”卜小瑜侧开身说。
孙深杰拿过她手里的垃圾袋放到门口:“待会儿带下去吧。”
“小瑜，见到我，压力就那么大么？”孙深杰带上门，眼神深深地看着她。
卜小瑜别开头，拿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喝什么？”
孙深杰坐在沙发上，低垂着睫毛，卜小瑜觉得有些时候孙深杰跟徐懋林是类似的，她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你欠我一个解释。”孙深杰抬头直视她，并不给她躲闪的空间。
“阿杰，解释什么？我不过是拿着钱回去给我弟弟交医药费给我爸爸办丧礼而已。”卜小瑜将装满白开水的杯子递给孙深杰，有些无奈的说道。无奈的并不是过去的那些事情，而是再也回不去的是时光。
孙深杰并没有动她递过来的杯子，不过是很仔细地盯着她看，看得卜小瑜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才说：“有什么事儿是不能跟他讲的？”语气里不无喟叹。
卜小瑜“噗哧”笑出声：“阿杰，你一点都不适合开导别人。我和他的事儿，如今缺的是时间，我太清楚我要做什么，而他不过是同以前一样，是个情深意重的好人。我伤了他一回，便不会伤他第二回。除了我妈妈，我如今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徐家老太太同以前一样不满意我，但是现在她却做不了主，我也不怕她。我知道你在替他难过，我也替他难过呢！可是，那是他的爸爸妈妈，又有什么办法呢？等他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了，我就不重要了。你不要担心，你们都不要担心。”她说话的声音愈来愈低，最后抬起头来朝孙深杰微笑。不知为何，孙深杰突然觉得心底某个地方开始窒息疼痛。
他仍旧记得七八年前的小女生，跟在游苗苗后面为非作歹，她永远是出馊主意的那一个，被罚被骂的永远都是游苗苗。
“不说我了，你现在怎么样了？”卜小瑜扯开话题。
“如你所见，开着酒吧，常常出去玩，也没什么特别的。”孙深杰陷在沙发里面，有些无所谓地说道。
“这样也不错。”卜小瑜说，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
“有事儿？”
“今天要回去看我妈。”卜小瑜说：“我陪你去看看苗苗吧，她在跟丁喆闹呢，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孙深杰有些意外：“闹什么？”她们几个，就数游苗苗和丁喆俩人的关系最好，她们都是羡慕的。
卜小瑜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侧头片刻：“我们走吧。”她刚刚出门就是打算去看一眼游苗苗和小羽的。游苗苗和丁喆闹，一定是没心情搭理小羽的，这孩子一向懂事，必定是一个人躲在屋里不声不响。
孙深杰点头：“我开车来的，坐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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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赶到游苗苗家的时候，游苗苗还在睡觉，开门的是丁喆。只见丁喆围着围裙，手里拿着锅铲来开门，卜小瑜张大的嘴巴好久才和上。这俩人是和好了？
“你们来了？”丁喆让开门，看到卜小瑜身后的孙深杰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她在睡觉呢，小羽在屋里写作业。”
“这都几点了还在睡觉。”卜小瑜抱怨，转头往小羽的房间走。丁喆的耳朵几不可察地红了一片，“呵呵”笑了两声便反身回了厨房。孙深杰看了看丁喆又看了看直奔小羽房间的卜小瑜，撇了撇嘴，打从认识游苗苗开始，他就知道游苗苗不是个省事儿的，整个就是一“事儿脑袋”“事儿精”。
当初丁喆接手游苗苗的时候，他和卜小瑜俩人还狠狠地庆祝了一下。
小羽的房间被“嘭”的打开，小姑娘大概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小炮弹一样扑进卜小瑜的怀里：“姨姨，小羽可想你了。”
卜小瑜一把抱起她，在她粉粉嫩嫩的脸颊上“啵”了一口。
“爸爸做的菜，不好吃。”小炮弹在卜小瑜的耳边轻轻说，神秘兮兮的模样很是可爱。小家伙可能吃了几顿自个儿爹妈做的饭菜开始挑剔了。
卜小瑜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有得吃就不错了，还嫌这嫌那的，小心被你妈妈听见了揍你。”
小炮弹昂了昂头，偷偷瞄了一眼厨房和游苗苗的房间，凑在卜小瑜的耳边悄声说：“昨天晚上妈妈被爸爸揍了。”
卜小瑜大囧，这俩人现在跟蜜里调油似的，游苗苗怎么可能被揍呢？这俩人真是……怎么不懂得节制呢？
偏偏孙深杰也是个不省心的，也凑过来：“怎么揍的？”
小羽不认识孙深杰，所以相当害羞，一扭头躲开孙深杰，把头架到卜小瑜的另一边的肩膀上。卜小瑜瞥了一眼惟恐天下不乱的孙深杰，伸脚就踹。
孙深杰敏捷地跳开：“呀！你这女人……”话还没说完便开到蓬头垢面站在门口的游苗苗立刻消音。
游苗苗早就醒了，丁喆起床的时候她就醒了，可是丁喆连哄带骗让她多睡会儿，她半梦半醒之间便又睡着了，直到卜小瑜和孙深杰过来闹腾。她有强大的起床气，此时拎着枕头站在门口扫描卜小瑜、孙深杰还有小羽。
她眯了眯眼睛，她也有好几年没有见到孙深杰了，这妖孽男人还是那一副“天下只有他一个男人”的死样子，一股郁气从丹田升起，恶从胆边生。
抡起枕头砸过去：“你这挫货！”
孙深杰闪过：“你真不是女人！全世界的猿人进化成人类你也成不了女人！”
居然拿她跟猿人类比？“全世界的女人都死光了你也不可能变成女人！”
这一下戳到了孙深杰的痛脚：“你这个恶毒的女人，真是无药可救！”
卜小瑜翻了翻白眼，这俩人见面就不能不吵么……关键是，阿杰你明明知道讲不过她为什么还要招惹她呢？有多远躲多远啊……想着想着，抱着小羽的卜小瑜便悄悄的挪着步子往厨房去，准备搬救兵。
“这是怎么了？”丁喆摸不着头脑地问。
卜小瑜眼观鼻鼻观心地研究地板，挂在身上的小羽也没有什么动静，旁边的游苗苗和孙深杰俩人跟斗鸡似的互相瞪着，谁也不让谁。游苗苗听到丁喆的声音，立刻变脸，委屈的跟什么似的，皱着脸扑向丁喆。
丁喆手上都是油，用手臂接住她：“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游苗苗这些天的情绪很不正常，特别容易伤心容易激动。
游苗苗一遍抹眼泪一遍指控孙深杰的“恶性”，丁喆无奈地用手臂给她擦眼泪，劝道：“怎么越来越像小孩儿呢？小羽还在这儿呢，你哭什么呀？”
“你嫌弃我？”游苗苗泪眼朦胧地跟丁喆又杠上了，一旁做无辜状的孙深杰舒了一口气。
丁喆没辙了：“我怎么会嫌弃你呢？快别把油蹭到脸上，去吃点儿东西，我热好放在微波炉里面呢。”
卜小瑜心中郁闷纠结，游苗苗怎么跟小姑娘附体似的？完全不正常不正常不正常……她心里反复念着。
丁喆安抚完游苗苗，再次钻进厨房忙活，游苗苗找到了吃的才吃了几口便冲进洗手间大吐特吐，卜小瑜放下小羽跟着游苗苗进了洗手间：“苗苗，感觉怎么样？”她端着温水给游苗苗漱口。
游苗苗趴在洗手台上，脸纠结成了包子：“那个菜……不新鲜。”端起卜小瑜拿来的温水又漱了几口。
卜小瑜疑惑，不能吧？丁喆不可能把不新鲜的饭菜拿给游苗苗啊……
她出去拿起筷子吃了几口，虽然说味道不是很好，但是绝对是新鲜的啊！味道不好，可能是丁喆的技术还不是很精湛的缘故。脑子里突然一个念头闪过。
应该——不会吧？
“苗苗，你跟丁喆什么时候有过夫妻生活？”这话要是问普通的夫妻倒是多余的，可是对象是丁喆和游苗苗，他们俩可是分居半年之久，苗苗应该不会给丁喆戴绿帽子吧？
游苗苗大概也想到了：“不会吧，就一次，两三个月了……”可是她也没跟别人嗯哼，不然是她肠胃不好？
卜小瑜将游苗苗扶了出去，丁喆脸色不好的站在外面。
游苗苗有些不好意思，压根没有注意到丁喆的反应。孙深杰拉着小羽在研究动物世界里的物种，倒也没注意她们。
“苗苗……”丁喆有些艰难地开口。
“阿喆，陪我去趟医院吧——”对于新生命的到来，游苗苗兴致勃勃。她跟丁喆结婚六年多，至今没有亲生的孩子，游苗苗不是不遗憾。
丁喆听她这样说，脸色更加不好：“苗苗，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怀孕了？”
“我也不知道，应该八九不离十的。”游苗苗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有些兴奋地说。
“那是谁的？”丁喆说出来的话颇咬牙切齿。
游苗苗愣了愣：“丁喆，你什么意思？”声音突然拔高，把卜小瑜和孙深杰都惊得看向他们。
丁喆只是这样看着她，眼里的东西复杂难懂，游苗苗眼里的眼泪颗颗往下抛，推开丁喆就往外面跑。丁喆手上的油有些沥在地板上，游苗苗脚下一滑，眼见就要摔倒了，卜小瑜连忙伸手扶住她的腰，可是冲击力太大，卜小瑜被游苗苗砸在地上，后背疼得像刀子刮一样。
“苗苗，苗苗，没事吧？”卜小瑜被游苗苗压在下面，还是担心她的情况，两三个月的时候是胎最不稳的时候。她不知道丁喆关键时候犯什么诨，游苗苗可千万不能出事。
“疼。”游苗苗哼哼唧唧地说，倒在地上起不来。
丁喆也是吓了一跳，纵是眼疾手快也没能扶到游苗苗，游苗苗是往前面磕的，他在后面也扶不到，所以游苗苗现在还趴在卜小瑜的身上。
孙深杰抱起小羽出去开车，小羽被室内的情况吓了一跳，但是拜上次卜小瑜晕倒事件，小丫头也不哭闹。丁喆上前去扶游苗苗，游苗苗拍开丁喆伸过来的手。可是她实在是站不起来，丁喆再次伸手的时候便没有拒绝，只是恨恨地瞪了他好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