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思念曾经是快乐的事;然而太长久的思念,竟然有痛楚的感觉。
什么时候,能在台北看见你呢?
这是催促吗?
有趣的是收到信的第二天,你的电话来了。我告诉你准备提早回台北,你却不好意思的叫我别受影响,和家人相聚不容易,你其实再等两个礼拜,是可以忍受的。
“你确定吗?”
“是的。”你含笑地:“我确定。”
倒是我,变得不大确定了。
公园绿草地的另一边,阳光下,一个高大俊朗的王子向我奔来,伸手拉我起身。
随后奔来的是一个女人和孩子。
迈克也许是王子,却不是我的。
我牵住茱蒂和洋娃娃的手,我们像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相亲俱乐部的生涯算是即将结束了,对于迈克,到底能帮他多少,目前无法确定,但,看着他和茱蒂深情对望的时候,我觉得这是今年夏天,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虽然和你通电话还未到二十四小时,却又期盼着与你通话了。
如果我很想这么做,为什么不呢?
15 干涸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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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身往外走去。
正是一种离开的姿势,
我终于走出去。
你没有挽留。
大虫:
也许,我真的不该打那个电话的。
电话铃响了几声,被接起来的时候,我是兴高采烈的:
“哈罗!”
你果然在家,一定想不到打来的是我吧。
“哈罗?”是一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
难道打错了?
“喂?”我收敛了情绪,变得谨慎。
“请问找哪位?”
我迟疑地说出你的名字,同时准备挂电话。
“哦,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也,你是哪位?待会儿我让他回电。”
我诧异地:
“请问你是?”
“我是他太太……我找支笔,好,请留下你的电话……”我像湮灭犯罪证据一样,快速而用力挂断电话,两只手紧紧按压住听筒。
大虫!那个女人,在你屋里的女人,接你电话的女人,她说,她说她是你的太太!
她说她是你太太。
夜晚十点半,在你的屋里,接你的电话。
我的双手离开话筒,交叉环抱住自己,指甲深深陷进手臂。
是这个原因,你才来电话叫我别急着回台北的?因为你的妻子在台北,在你家,在你们的婚姻里。
“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离婚了?”
春花曾这样问过,她冰凉的衣裳,拂掠我的肌肤。此刻,那种寒毛直竖的感觉又回来了。
因为对于你的全然信任,我从没有怀疑。
是不是所有的爱情故事,都有个不堪闻问的庸俗真相?
根本没有我所以为的不同。
你并没有解决婚姻问题;还是无法解决问题?无论如何,应该告诉我的,让我知道生命里还有其他的可能和选择。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些温柔的话?
你为什么要对我做那些惊喜的事?
为什么让我感动?让我快乐?
为什么给我忧伤?给我希望?
为什么告诉我你要的不只是朋友,你要的是能够建立一种安定、亲密、自由而长久的关系。
千不该万不该。
为什么给了我谎言,让我相信?
当对你的信任瓦解以后,我该怎么办?
飞回台北的飞机上,我在座位上不断翻腾辗转,无法入睡。
脑袋中有个炸弹爆破了,只剩纷纷碎片,我告诉家人,电视节目存档不够,必须即刻赶回台北。挂断电话的三十个小时后,我便搭上了飞机。抵达桃园机场时,已经过无眠的四十八个小时,双脚踩踏地面的感受极飘忽,如果有一些风,我大概就会飞起来了,像一片干枯的叶子,随意揉搓,就碎成了灰。
推着行李顺利出关,忽然感到空茫,这样不顾一切地回来,为的是什么?
刚从出口走出来,便听见有人扯着嗓子喊我。
恬儿和忧儿奔跑过来拥抱。
“欢迎载誉归国!”
“哇!我最爱来接机了,可惜出门太早,来不及买花了。”
原来是母亲拜托他们来接我的。
天下父母心,可怜。
忱儿跃跃欲试地坐上驾驶座,恬儿担忧地:“行不行呀?你。”
“不是说好让我在高速公路试试车的,你又反悔?”
恬儿转过头对我笑:
“不好意思,姐!忱儿刚拿到驾照,第一次上高速公路,所以太兴奋……”
“ye—s!”忱儿欢呼,加足马力,冲进笔直平坦的道路。
虽是第一次上高速公路,忱儿把toyota当成铃木机车,飙风起来,转弯超车的幅度特大。恬儿在前座尖叫和开骂,我在后座歪来倒去,头晕脑胀。
“沈忱!”恬儿严肃地嚷叫:
“你再发神经,我就告诉爸,我要告诉妈,别说我没警告你,看你还有没有机会开车——”
忱儿忽然降下速度,中规中矩。
“干吗?”恬儿问。
“前面有超速照相啦,就这么一小段可以风一下,也不准人家过瘾!”
“你把表姐吓坏了呀!”
我看见后视镜里苍白虚弱的自己,神经质地笑起来。
忱儿和恬儿听见我的笑声,面面相觑。
“看!”恬儿埋怨忱儿:“吓傻了吧?”
我只是忽然明白,这样匆忙赶回来,为的只是要确定,你曾对我说过的真诚承诺,都是谎言。
有一刻,在飙风的车上,我渴望出事,便永远不必去面对那种难堪。
现在,不管愿不愿意,我必须勇敢面对。
情愿残缺,不愿虚伪。
恬儿他们把我送回家,上午十点多,我靠在沙发上等着热水烧开,迷迷糊糊中入了梦,看见你单独站在我家楼下,我向你奔去,急切地,告状似地:
“有一个女人,说她是你太太也,有一个女人——”
你转头望向我,显露悲伤的表情。
我停住口。那么,这是真的了。
我在尖锐的壶笛中醒来,冲泡一包速食面,无情无绪地咀嚼着,吞咽困难,几番努力,终于放弃了。
难道我的咽喉有了毛病?
不行,我不能坐在家里,一直待在家里是没有意义的。
我想着,发现自己正在你公司大楼对面,正午时分,涌出许多吃午餐的人群,白花花的阳光照射下,有一种迷失的感觉。
老师!老师——
在喊声中,我看见湘湘、欣树,我看见雪卿。
“什么时候回来的?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饭?沈大哥请客。”
我看见了你。
你看着我,没有惊喜,只有诧异,以及疑问。
我没说话,气氛有些僵。
“雪卿。”你轻唤。
“我们先走了,改天再一起吃饭。”雪卿扯了湘湘和欣树走开。
(即使在这时候,你还是懂得我的。)
“发生了什么事?”
你带我在一间餐厅的角落坐下,侍者送上冰水和菜单。
我握住水杯,注视着一样的容颜,慌乱的心情忽然安定下来。
“你好吗?”我问。
我竟然问你好不好。
“可不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
我问了你那天晚上的行踪,你说你出门了,直到半夜才回家。
“我打电话给你,是一个女人接的,她说是你太太。”
你不说话。
否认哪!告诉我,我可能是在做梦;告诉我,那只是个从小就仰慕你的表妹;告诉我,那天有些从国外回来的朋友,因为正巧是阿尔巴尼亚或是智利的愚人节,他们故意捉弄你。你一定要否认。
可是,你不说话。
“你并没有离婚,你让我变成我自己最不喜欢的那种人。”
“我在努力办手续,虽然手续还没有完成,可是,这两天就可以……”
“为什么会这样?我完全相信你的——”
我说不下去,准备离开了,我不愿继续这样地对峙了。你迅速捉住我的手腕:
“我原本希望事情能顺利,不想你担忧和烦心,所以才……”
“所以才让我伤心!”
“听我解释,好不好?”
我深吸一口气,仰起下巴,在愤怒的火焰中,一个字一个字咬住:
“解、释、吧。”
你看着我,几度想开口说话,终于,颓然不言了。
我用力地,把手腕从你指掌中抽离。
一杯水。
有一种冲动,很想将水泼向你,就像电视广告片,但,中年的你与郭富城是很不一样的。被泼水的郭富城是浪漫的,你却可能是狼狈的了。
想象与现实,一直有着极大的差距。
我转身往外走去。
正是一种离开的姿势。
(像以前每一次那样唤我,我会留下来。)
我终于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