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卓羚的母亲是极重修饰的女人,卓羚自然天成的美丽原来全是遗传自她的母亲。
“我如果到我妈那个年纪,能有她那么嗲,就算是修成正果了。”卓羚悄悄对我说。
她母亲和美国夫婿之间的浓情蜜意,确实令我大开眼界。
当然,我也见到了为卓羚痴狂的犹太人。他坚持要在城内最好的餐厅请吃饭,为的是见见卓羚“从台湾来的小妹妹”。
“啊!亲爱的小妹妹,你是如此美丽而年轻……有二十岁了吗?”
瞠目结舌中,我偏头找卓羚:
“喂,这个情痴太谄媚了吧?”
“不是。他们真的看不出东方女人的年龄,而且他以为我只有二十五……当然是我告诉他的,但他相信了。”卓羚笑着转向犹太人:“妹妹已经二十二岁了!”
二十二岁?
我简直该留下来鸿图大展了。
但,我接着便陪卓羚去优胜美地和拉斯维加斯旅行去了,她坚持开车去,犹太人坚持陪同前往,到最后协商的结果是由犹太人雇请司机载我们往返,而且每天晚上要和他联络。
“亲爱的蝴蝶。”犹太人说:“我把我最珍贵的爱交给你了。”
我点头,正揣摩着说几句体面话,卓羚已上前拥住他,以实际行动代替了千言万语。
我在一旁看着,觉得他们真的很像一对恩爱夫妻。
“所以,也许,你会考虑嫁给他?”
“你知道吗?当我热情拥抱他的时候,内心有着更狂热的情感,是对钟的思念。”她的眼光调向窗外:“不会那么快,我需要一些时间,可能会比想象的更久。”
站在优胜美地国家公园的湖泊旁,面对瀑布,卓羚伸展肢体,我才真正感受到怀孕的规模。
“原本,我们计划八月要到这里来旅行的。结果……
我还是来了。”
我相信卓羚的话,她需要的时间,会比想象的更久。
在拉斯维加斯,我们真的是玩疯了,卓羚太过矫捷,使我忘了她是个孕妇。先是玩拉拉吧,除了被我输掉的以外,她还赢了两百多美金。于是,她又跳上二十一点的吧台下注,真的像鬼使神差,只赢不输,人高马大的黑人庄家的脸,像泡在漂白水里,愈来愈白,不知从哪里走来一个金发美女,替换了黑人。
“哦哦!”卓羚从椅子上滑下来:“他们以为我们是老干,不玩了。”
回饭店房间时,她的情绪仍然高昂:
“为什么一直赢?你知道,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有baby呢。我再也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
她的情况就是这样。
除了发明新的料理给家人品尝,以及写稿,你还做些什么呢?
你对我的生活状况很好奇。
其实,我现在从事的工作很难描述清楚,也不知道你听到以后会有什么反应,所幸,这封信不会真的寄给你,我便可以畅所欲言了。
我觉得自己已经成为相亲俱乐部的会员了,正从事着有益身心健康的相亲活动。
母亲有个多年好友叶阿姨,住在华盛顿特区,退休以后最大乐趣便是替人牵红线作媒,我还没到美国据说资料已进了她的档案柜,而且因为年岁的缘故,编列在“最速件”卷宗里。
(我多么想念卓羚的犹太人啊。)
“在西岸的时候,我只有二十二岁。”我提出抗议。
母亲牵安安过来:
“亲亲姑姑!她是睡美人,一睡就是一百年……”
安安不肯,他又长大一些,顽皮有余,热情不足。或许是认清了亲吻有待别的意义与内涵,不愿轻易施舍。
“很好,酷哥。”我拍拍他的背:“有原则。”
我不太有原则。
本来说什么也不去相亲,叶阿姨往家里来了两趟,晓以大义,最后以“认识海外华人,增加生活阅历”为前提,我竟也同意了。不同行业与背景的未婚或离婚男人,虽然只见一面,却都谈得挺愉快,他们的奋斗、成功、挫折,一卷卷摊展在我面前的生命史,都是新鲜有趣的。最有意思的是一个五十岁,离了婚有孩子的人,带来他的豪宅和家人的相片,告诉我若跟他结婚,不必再工作,只要与他去上流社会应酬,可以像皇后,自己住一层楼,有佣人伺候,有个人的厨师,还有专用的游泳池……
听起来像是童话故事,只是,缺了王子。
“我不习惯被人伺候,而且,我挺喜欢做菜的。当然啦,这些都无所谓,真正重要的是,我不会游泳!”
缺了王子,所有的华丽都是幻影。
我忽然醒悟到,给人希望有时候也是不道德的。我向叶阿姨表达到此为止的决定。
“没看到中意的不要气馁,不是说好事多磨吗?阿姨还有很多对象,你总该再试试,不要辜负了大家的期望……”“阿姨!能不能介绍女的给我认识?”
我的意思只是想聊聊,女人跟女人聊聊天,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听筒另一头突然沉寂。
我可以想象叶阿姨陡然变色的模样,此时此刻,任何解释都比不上断然否认:
“开玩笑的。呵呵呵,吓到你了吧?我是开玩笑的啦。”
不知怎地,却笑出一身的汗。
隔了一星期,我们全家开车去华盛顿特区用餐,偶遇叶阿姨和她的朋友及朋友的儿子。
(后来我想想,大约是事先安排好的。)
叶阿姨的朋友凯瑟琳阿姨的那双眼睛,简直就没离开过我,频频找话同母亲说,同弟妹说,当然,也同我说。
她的儿子,我必须说,有着王子的气质与相貌。
饭后,大伙儿又约了一起去逛越战死难英雄的纪念墙,走着走着,我和迈克王子就走在一起了。他在美国长大,国语并不流利,努力向我介绍华府种种,显得真诚。
他其实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我想。
“你愿意不愿意,和我约会?”他忽然认真地问。
我忙着搜寻同行的亲人,不过眨眼间,他们全体消失不见了,只留下我和迈克。
我们走到树阴下,避开炎热的阳光,我对他展露最甜美的笑容,一边想着适当的词汇:
“我是愿意的,可是,你知道,我的心里已经满了,没有空位置了……”
讲到这里,我停住,这也是第一次,我描述你在我生命中的分量,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实,忽然失措慌张了。
“不管走到哪里,他都紧紧跟随,在你心里。”迈克微笑着,用英文说:“对吗?”
我点点头,迎视他的眼光。
“太好了!我就需要你,哦,我的意思是,我需要你的帮忙。”,迈克几年前和一个美国女孩订婚了,不顾父母的反对。那女孩并不珍视他的情感,却不放弃他的家产,几番波折,心力交瘁,才得以解除婚约。凯瑟琳阿姨当下与他约定,绝不再与外国女孩交往。然而,他最近和一个美国女子坠入情网。凯瑟琳阿姨仿佛听见风声,紧密看守他,他不忍令母亲伤心,可是,他说:
“如果见不到爱人,她会心碎,我也会心碎的。”
他眼中痛楚的光芒,令我侧然:
“我能帮你什么忙?劝劝凯瑟琳阿姨,请她放弃成见,给你们一点机会?”
“没用的……我知道这样的要求太过分,可是,请你跟我约会,我就可以见到她了……”
“迈克!我很快要回台北的,这样不能长久。”
“我不敢要求长久,只要能争取一点时间,一点,一点,一点,对我来说,就是长久了。”
他的神情如此真挚,令我不能拒绝。
于是,我开始和他约会了。
每天,他下班便来我家接我,吃三个人的晚餐。我见到迈克的情人,名叫茱蒂的美国女人。她不同于我想象的碧眼金发,高挑性感,而是个小巧的棕发妇人,已经离婚,还有个四岁的女儿。不久,洋娃娃加入,成了四人晚餐。饭后,我和洋娃娃去逛mall,迈克和茱蒂去谈心,直到mall打烊,迈克来接我们。我通常已吃了大半包薯条,两杯冰淇淋,抱着因暴饮暴食而睡着的洋娃娃,走来走去做运动。
迈克先送茱蒂母女回家,莱蒂下车时必会亲吻我,表达谢意;当然也亲吻迈克。迈克亲吻茱蒂母女,我也亲吻茱蒂和洋娃娃,大家吻来吻去,吻得我头都昏了。
但,再昏我和迈克也不会彼此亲吻。
每当他送我回来,我都疲惫得倒头就睡,睡得又甜又香。
我猜想家人一定有些狐疑,因为我很少提起迈克,倒是忍不住提起“约会”时碰巧遇到的四岁洋娃娃。
“小孩子很可爱吧?所以爸妈才希望你赶快成家,就可以有自己的小孩。迈克长得很好,将来你们的孩子一定好漂亮!”
母亲沉浸在想象的愉悦幸福之中。
我咬紧牙关,为了江湖道义,绝不能吐露半点风声。
除了写稿,我就这样忙忙碌碌过了一个月。算一算,离开台北竟然快两个月了。
工作之中,我有时会忘记你不在台北。以为开完会便可以开车去你那里,讨一杯药草茶喝。深夜里看着你预录的节目,因为看你看得大专注,竟然听不见你说的话,等到节目结束,仍要发一阵长长的呆。
这个蝴蝶是那个蝴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