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谁说婚姻一定要有爱情?很多人为钱财、为权势。
为名声地位,为……为了找个伴,都可以结婚的啊!”
他松开我的手:
“行不通的。”
“可以的。我们试试,试一试好不好?”尖锐的痛苦忽然溃决,那力量,一直刻意隐藏和忽视的,雷霆万钧,使我无法抵挡:“我们虽然结婚,还是像现在一样自由,也许,也许每个礼拜碰一次面,反正,不会有约束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结婚?你在逃难吗?你当我是避难所吗?”
“东山!”我的泪奔流如萤,抑止不住:“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天哪!”东山抱揽我,他叹息地:“你爱他爱得这么深。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竟一点也不知道。”
我在东山胸前狠狠哭了一场,哭完了一时还抽噎不止。
“喂!别把我的衣服哭得太咸啊。”
“反正已经很咸了。那么小气。”
“好了,好了,不准再哭。”他把我的脸抬起来:“看!
哭得露出原形了吧。来,咱们商量正经事。”
“什么?”
“婚事呀!我们的婚事,这么大的事,肯定会上艺文版,应该还会上影剧版……”
“别开玩笑了。”
“我看起来像开玩笑吗?”
看不出来,他看起来好像很认真。
“可是,”我的呼吸急促起来:“你刚才说,说行不通的,你已经拒绝了!”
“我改变主意了,看你哭得这么凄凉,我的侠骨柔肠又发作了。”
“可是,可是,你说我不会,我们不会幸福,我想想,很有道理。”
“你说我们可以试试,也很有道理。”
我从东山怀里逃出来,真的是落荒而逃。东山不远不近地跟着我,我们一前一后走了一长段路,我终于站住,转身面对东山。
“我办不到,不必试就知道了,以前,一年以前,或许可以,现在,真的不可能了。”
他不说不动,静静看着我。
“我实在是心慌意乱,才说那样的傻话,对不起,东山。”我掩住脸,因泪流大多而干涩的眼眶,再度润湿。
他把我的手从脸上移开,看着我,此刻,他的双眼很像海上升起的星星:
“你现在明白了,有些人和事,是无法取代的,因为太独特了。曾经拥有过的独特情感,现在折磨得你六神无主。”
是的,东山,我明白了,如果这是很重要的事,我已然明白。但,明白以后,我的痛苦可以减轻吗?
“不论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只要能有那么一次独特而深刻的经历,我便觉得不枉此生了。”东山在驾驶座上说着,径自微笑起来。
“你呢,蝴蝶。”
我支吾着,无法回答。也许,是吧。所以,我无法怨恨你,只想安安静静,愈走愈远。
(如果可以安静,便可以愈走愈远。)
下车的时候,东山叮咛我:
“下一次想要大哭,尽管来找我,别随便向人求婚,不是每个男人都像我这么禁得起诱惑的。”
“你,根本是铁石心肠!”
我笑着对他嚷,并且挥手告别。
答录机里有留言,我知道必然有一通是你的,久而久之,会不会成为习惯?
蝴蝶。
是你。我不自觉地倚在墙上,专注地聆听着:
“我拿到一张新换的身份证,感觉前尘旧事,都是过眼云烟了。我,现在是一个新的生命,可不可以重新跟你认识呢?”
我听见你深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你是追求完美的,其实,我也是。所以,有些事,不尽完美就不想让你知道。结果,弄巧成拙了。伤害你,是我最不愿意的,还是发生了。我想,我真的是笨拙,没有进化的爬虫类。”
我晃呀晃的,扭开了客厅的台灯。
或许因为那样一场彻底发泄的哭泣,有一种奇怪的平静。
以为不会再写信给你的,结果还是写了。就像明明知道你并不在楼下,仍亮起一盏灯。
我自己也不明白。
17 飞翔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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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小小的飞翔。
却飞不远,也飞不高,无助地,坠落地面。
大虫:
我为了和雪卿碰面,其实刻意妆扮了一番,让自己的精神看起来,嗯,还可以。
“我只想看看,另一个看起来很糟,如果这一个看起来很好,我就撒手不管。”
她眯起眼仔细打量,然后叹了一口气:
“真是何必呢?你们两个。”
原来,我的模样看起来,并不太可以。
她说,费了好大的力量,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
“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才不会那么八卦婆呢。”
据说,你的离婚确是在美国就办妥了,只是前妻坚持返回台北再完成国内的户籍手续。这一次她父亲病重,她返乡探病,你也帮着照应,当你去医院时,便让她回你住处休息,我的电话不巧正是那时打去的。
“谁叫你打电话去?你要是等他打电话来,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而我仍然记得,是在与你通话后的二十四个小时,我的思念勃勃生发,至不可抑止的地步,我的手指像跳房子似的轻巧,按下那一连串的号码。
如今,你的前妻已归返美国,你们的手续也全部完成。
所以,你说,现在是一个新的生命了。
可不可以重新认识呢?
你问。
“其实,我实在不明白,你们两个人在感情上好像都很孤拐高傲,怎么能遇在一起的?”
因为渴望被爱,所以变得卑微。
因为渴望去爱,所以变得谦逊了。
我没有回答雪卿,只是笑笑。那笑容映照在餐厅的玻璃镜墙上,竟有些寂寞。
已经是第三天了,我的答录机里没有你的留言。
有一天深夜,辗转反侧,无法成眠,我问自己,为什么不能打电话给你?如果你的电话不来,我为什么不打去?
可是在电话里要说什么呢?
(喂!你睡得好吗?终于,终于我知道失眠的空虚了。)
每天去学校上课前,我把音响开得极大声,在振奋人心的“加州阳光”旋律中,精神抖擞地出门。努力地在微笑中进教室,很喜欢上课,很害怕下课后突然低落的情绪。
周末中午,刚开完系务会议,仿佛看见欣树的身影,在楼梯口问了闪,不见了。我缓缓收拾资料,和其他的老师道别,心想这个周末该做什么?也许去租两卷好片子回家看:吃碗泡面,而且把汤全喝光,胃里撑得饱饱的,或许容易入睡。
老师。忽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是湘湘。
梳两条印第安发辫,雪白的棉衬衫,泛白的浅蓝色裙子。
(我印象极深刻,而且一直一直记得她的样子。)
“请闭上眼睛。”湘湘说。
我照着做了,然后便听见我熟悉而喜爱的音乐,是……啊!stand by me——
我睁开眼,看见欣树和其他几个学生,用手风琴和吉他演奏着——
stand by me——stand by me
看着围绕身旁的他们,我明了,也感谢。
“肯不肯赏脸,与克杂乐团一块午餐啊?”湘湘笑着问。
原来,周末下午,他们社团举行庆生party,十月的寿星只有欣树一个人,他们邀我一起。欣树送我们到餐厅后,先赶去中央图书馆查资料,然后大伙再会合。
“怎么连饭也不吃?”我问。
欣树笑笑:
“来不及啦。”
“因为他不幸和我一组,只好遇弱则强了。”湘湘立即自首:“都是我拖累了他。”
“知道就好。”欣树敲敲湘湘的脑袋。
“哇!”湘湘嚷:“你们有没有听见好大的回声?”
“为什么?”
“因为里面空间太大,脑容量太小。”
大家都笑起来,欣树笑着离开了。
(如果他知道后来的事,会不会如此轻易离开?)
接着,大家一直开玩笑,说了好些与脑袋有关的笑话。
“老师我跟你说,以前我最害怕三十岁没有结婚的女老师。”湘湘说起初中时的情懂迷糊,常被羞辱,有个女老师总说她是猪脑,而巨还在冰箱里。
“什么意思?”
“还没解冻啊。结婚以后,她会笑了,跟师文介绍我的时候,说,那!这就是我们班那个很可爱的,猪、脑。
袋。”
大家益发不可收拾地笑起来。
“我一点也不怕你。”湘湘说:“老师,不管你几岁了,有没有结婚,都不要紧,只希望你开心。”
她说这话时,我们正跑着赶搭校车,往图书馆去,与欣树会合。气喘吁吁之中,我无法回答,但,心里是明白的。
登车之前,她忽然停住:
“你们先走,我把给欣树的礼物留在社办了。”
她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跑,一边喊向我们:“我会帮欣树带便当,我知道他爱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