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丁大为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低头站了一会儿，无声地打开门，把爸爸妈妈让进屋里，小声道：“你们来，怎么也不先打个电话？”
“打了电话，就不会晓得你住这里！”丁时高责怪儿子道。
“下车就打电话，你关机，一直关机。”吴家秀说。
丁大为想起来了，自己下午在公司开会。开会时关机，是李家驹的规矩。
丁大为点燃蜡烛，照得晦暗的屋子影影幢幢。丁时高精疲力尽，找个地方坐下，叹息连连。吴家秀放下袋子，四下打量屋里，只见四壁都是土坯墙，散发着一股霉味，地下水泥毛坯，凹凸不平，朝南的门窗，全用三合板钉死了，既不透风也不透光；屋里摆着一杆旧床，除了从家里带来的被子、衣服、木箱，再无他物。吴家秀看着看着又悲从中来，伤心地责备到：“儿啊，你在城里干什么呀，住这种地方？这哪是人住的地方，你比叫花子还不如啊！这些年，你都在干什么呀？！”
丁大为坐在床上，低头不哼声，任凭母亲数落。
丁时高也为儿子感到失望，说：“大为，你说，你那么要住这种鬼地方？”
“你是赌博输了钱，还是打架犯了事，还是怎么的。。。。。。就潦倒到这种地步。。。。。。你说啊？”吴家秀真是又伤心又恨儿子不争气。
“你以为我愿意住这里吗？！”丁大为突然吼叫起来：“我想天天住宾馆，你们有钱吗？”
“没说要天天住宾馆，租个像样点的房子不行啊？”
“随便像样点的，也要两三百一月，小半月的工资。”
“你到底多少钱一月？”
“多少钱？你以为您的儿子是高学历，拿高薪？”丁大为低声呜咽埋怨道：“那年考职校，本来要报模具专业的，您嫌学费贵，要俺改文秘。文秘专业，没技术，没特长，去哪儿找事啊？”
丁时高心里酸酸的，他记得那一年，正是自己腰疼毛病发作的时候，就差那一点学费，怎么也借不到，迫使儿子改报了专业。
儿子这点工资，每年还拿回几千，真难为他了。
吴家秀心痛地规怨儿子：“工资再低，也不能这样苛刻自己。这种地方，没电没水，飄风漏雨，住出毛病了怎么办？”
丁大为擦干眼泪，安慰爸妈道：“不会的，这地方很干燥，通风好。爸，您不是常说年轻时修水利，在人家的猪栏里打地铺，工程干完，地铺的稻草都长出谷芽吗？这里再差，也比你当年强，我就是这样想的。再说，这里又不是我一人，好多人住这里！”
听说还有很多人住这里，丁时高心里好受了些。“你住这里，就直说啊，什么银座大厦，说得天花乱坠，却是这样子！”
吴家秀拿衣袖揩泪，对儿子的居住环境无法释怀：“不管有没有人住，大为，你不能老住这里！这种地方阴气重，住久了，要得病的。你爸的腰疼毛病，就是那时落下的！”
“妈，我现在住这里，就是为了将来不住这里！”丁大为发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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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门口不是汉口（1）
当天晚上，丁大为要为爸妈写旅社，爸妈死也不同意，说你都能住我们不能住啊，结果俩老睡b座518，他和郭老头搭铺睡。
不管怎么说，爸妈来一趟不容易，再忙也要陪他们逛逛。请假肯定要扣工资，李家驹的规矩他清楚，第二天，丁大为向李家驹撒个谎，说去踩盘洗街，陪爸妈逛了一天武陵城。
武陵城有什么好看的？这座城市据说历史悠久，公元前蜀守张若就在此建筑城池，曾是七朝郡治、七朝军府、七代藩封之地， 所有的宣传都称“川黔咽喉，云贵门户”，是历史文化名城。当然，所有的古迹只在文字里，并不见实物。丁大为带父母逛的步行街、诗墙、柳叶湖，都是现代景物。
一天下来，吴家秀兴致勃勃，不见疲态；丁时高却走得腿脚酸软，手叉着腰一瘸一拐，比干活还累。
丁大为看到，父亲的身体确实不行了。他心里隐隐有些沉重。
照例，上了一趟城，父母要买一些东西回去送乡亲，家里爷爷奶奶妹妹一定翘首以盼。丁大为下午带父母专门逛商场。大润发、春天百货、步步高等几家超市都到了。每到一处，丁时高首先找地方坐下休息，丁大为陪母亲一层层逛。母亲对每一样东西似乎都感兴趣，摸一摸，看一看，最后都没买。她乐此不疲，两眼放光，很满足很兴奋。
丁大为有时见母亲对一样东西恋恋不舍，就说：“妈，您买下吧。”
母亲叹口气，很大气地说：“东西都好，就是没钱。”
我付钱。丁大为做出掏钱的样子。
母亲拦住他：“等你搬出那地方，再给我买吧。”
商场是一个令再不敏感的人也会感到钱少的地方。丁大为心里清楚，以他们的经济能力，这种高端商场不是他们消费的场所。丁大为根据自己的定位，最后带父母来到了京桥市场。
京桥市场是武陵城为下岗职工设立的再就业市场，摊位免费提供给符合资格又愿意自谋职业的人，经营的都是廉价商品，在这里购物的也是城市底层人群。这里没有大商场明亮的灯光，豪华的装潢，悦耳的音乐，淡淡的香水味。走进市场，一股刺鼻的化学气味扑面而来，那是有害物质严重超标的化纤、塑料、木器、小家电制品散发出来的，是所有低端商品的共有气味。
吴家秀在市场东挑西选，不厌其烦的讨价还价，为女儿买了两只朔料发夹，为婆婆买了一把牛骨梳子，为公公买了一只抓痒痒的竹爪，也给乡亲们带了一些零碎小玩意儿。
丁大为暗暗观察母亲的表情，虽然花了钱，但是很兴奋。尽管他对女人还不是很了解，却从同事口里知道，购物是女人的天性，他看过一些娱乐新闻，某某女星的业余爱好就是购物。从没出过远门的母亲，到武陵城就是到了大口岸，玩一把疯狂购物也是情不自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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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不是汉口（2）
从京桥市场出来，天色已晚，丁大为看附近有一家小餐馆，便拉着父母去吃晚饭。母亲连连摆手：“不吃，不吃，太贵了！中午一餐花了五十多元。两晕一素，要那么多钱！”
丁大为说：“已到吃饭的时候了，再贵也要吃。”
丁时高问儿子：“你平时在哪里吃的？总不会天天进馆子吧？”
丁大为笑了：“天天进馆子，也不住那地方了。”
“就带我们到你吃的地方去吧。”吴家秀说。
丁大为也觉得在餐馆吃划不来，便带他们到建民巷背后一条僻静的小街。这巷内有几家没有招牌的餐馆，专为的士司机提供工作餐，盒饭五元十元不等，每到用餐时整条街都停满了出租车。丁大为一次散发广告单时，发现了这地方离银座不远，饭菜价格也便宜，便定点来这里就餐。
一家人来到时，的士司机差不多已经用完了。丁大为走进一户居民家，很熟络的喊道：“蒋妈妈，还有饭吃么？”
蒋妈妈从厨房里走出来，边用围裙揩手边招呼：“是小丁啊，有饭吃。”
丁大为招呼爸妈围着一张油渍斑斑的桌子坐下，蒋妈妈收拾桌上的筷碗：“吃什么？炒菜还是盒饭？来客了，吃炒菜吧？”
“不，吃盒饭。”吴家秀抢着回答。
蒋妈妈扫了吴家秀一眼：“小丁，这是您……”
“我爸妈。”
蒋妈妈推销着她的业务：“小丁，爸妈上一次城不容易，就用盒饭招待啊？”
丁大为无语。
“正月里，年饱，年饱，盒饭就行。”妈妈替丁大为解围。
蒋妈妈宽厚地笑了：“怪不得小丁懂事，有这样的妈妈。吃几块的？”
“有几块的？”不等丁大为回答，吴家秀又问。
“有五块的、七块的、一炮（十）块的。”
“一样来一份吧。”
丁时高抽烟，吴家秀上厕所。盒饭很快端上来了。吴家秀一盒盒打开，一炮块的有个盐鸭蛋，七块的有几片肥肉，五块的就是青菜豆腐。
吴家秀把一炮块的递给儿子，七块的给男人，自己端了五块的。
丁大为心里过不去，要和母亲换，吴家秀捂着不放。娘俩拉来扯去，丁时高一旁看得烦。他生性敏感，自己一个大男人，不能让老婆孩子过好日子，一个盒饭还让来让去，觉得很没面子，压低声音吼道：“吃了算了，又不是什么好东道！”
一家人不声不响的吃饭，蒋妈妈殷勤的倒来热茶，还特别放了细茶叶。丁大为记得在这里吃饭从来都是自己倒水喝，门旮旯里放着纯净水桶。她知道这是蒋妈妈新年里对自己父母的额外招待，心里不禁生起一丝暖意。
吴家秀问儿子：“大为，你平时吃几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