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何时出殡，还要道士看日子。这样一来，摆在家里祭奠的时间，就有长短；遇不上好日子，摆十天半月的都有。刚才，几位叔伯和爸妈商量了一会，形不成统一意见，就叫丁大为来定夺。“道士发了话，要放七天；你妈说三天，你来定吧！”父亲说。
丁大为明白，这样重要的事交由他决定，父亲开始把他当主事的男儿看待了，在前辈眼里他再不是小孩子。这是信任，也是责任。丁大为感到应该为父亲、为这个家承担一些。他听了双方的意见，想放七天是决不可能的，时间太长了，父亲身体吃不消，公司还有好多事，自己假也没请，原只想回家看看就走，没想爷爷会去世，便果断地说：“这样吧，该做的名堂，都要做！爷爷辛苦一世，应该热闹一点，奶奶心里也好受些。名堂做完，三天够了吧？那就放三天！时间长了，爸爸妈妈，还有亲朋前辈，身体都吃不消，不是钱的问题！出殡看日子，就免了！俺小户人家，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天天都是好日子！”
几位叔伯见丁大为一番话在理又得体，都说：“那就放三天。”各执其事去了。
父亲见丁大为的话得到了本家叔伯的一致认同，疲惫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丁大为对父亲说：“爸，您就躺在这里，好好休息，不要动；或者，您就动动嘴，什么事我来做。”
吴家秀把一件棉衣盖在男人身上，说：“前一向把你累坏了，现在你就好好歇着。儿子大了，放心让他去做。”
丁时高无力地躺在竹椅上，闭着眼点点头，深陷的眼窝涌满了泪水，不知是为父亲，还是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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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引与安坟文（2）
从这一刻起，丁大为开始接手主持爷爷的丧事。搭棚，请道士，请厨师，请礼乐响器艺人，请花匠和打丧鼓的。特别是出殡抬棺的，一个个要双膝跪地，磕头作揖，以示孝子孝孙对苦力的尊重。丁大为亲历了才知道，每一样都具体而繁巨，如果不及时赶回来，父亲肯定会累倒。
晚上，余道士一班人来了，一个个葛衣方帽，是人似鬼。先前他提出要摆七天，主家没听他的，显得很不高兴，进门就喊：“老板，上烟”。
父亲告诉丁大为，所有帮忙干事的，都要好好招呼，不要怠慢得罪了人家。道士们更要小心伺候，因为超度亡灵等宗教活动，早就掺杂有商业意味，他们当然希望时间越长越好；丁大为只答应三天，已经驳了他的面子，礼行招待上就要格外小意。他连忙趋前招呼，顺手每人一包白沙烟。
余道士把烟挡回：“这软壳子那个要，俺要硬壳子的！”
丁大为早有准备，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硬白沙。余道士争回了些面子，满意地铺开红纸，开始画桃符，写路引。丁大为忙了一会转过来，见余道士写了一叠纸，好奇的揭开上面几页看起来。
路 引
北极纠察司：
为引亡登山事
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某省石头县码头乡鹞儿湾村 土地下居孝子丁时高 即日哀干 冥化意者词呈：故 丁家烛 正魂系 1921 年5 月 22 日午 时生于 某省 石头县码头乡鹞儿湾 村4 组 土地下人氏 在阳年享寿 84 岁 亡于某年某月某日寿终正寝 赴阴司冥界 随身携带 俱是行李金钱衣服盈箱 并无禁物 仰是阴界各处官长 过关渡口 津河桥梁 强神恶鬼 魑魅魍魉 如有勒索 禀告城隍 律有名条 法有定章 各宜钦遵 勿示忘言 ！
须至路引者 右谕通知
某年某月某日 开给路引
丁大为对这种无标点奇怪的行文，似懂非懂，只是从字面上领会了部分意思。
“有了这个东西，你爷爷就能一路平安上西天。”余道士见丁大为看得认真，摇头晃脑的说。
“这好比介绍信，是吧？”
“是的。没这东西，你爷爷去西天极乐世界，就关碍重重，有了它，就畅通无阻。就好比我们阳世，出门要带身份证，那边也是一样的。”余道士侃侃而谈。
丁大为想起税务小区保安，觉得它更像暂住证，一时不胜身后魂归之感。
下面还有一张红纸，是安坟文——
安坟文
当庄山神 土地神 ：
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某省石头县码头乡鹞儿湾村四组居民丁时高 世故父丁家烛大人 赴阴司冥界 安阴宅于石头县码头乡鹞儿湾村丁家山之贵方风水宝地 多有打扰惊动冒犯众位神灵 望乞恕罪海涵 诸位神灵 左邻右舍 及本地一切强神恶鬼等 不得任意侵袭威逼欺凌 一律宽厚容纳 不得有误！
特勒令
某年某月某日
“这像土地房产证。”丁大为忍不住调侃道：“我爷爷在生没这些东西，死了都有了，比我们还齐全。”
“自古以来，阴阳两世，互相印证通达。阳世在变，阴时也变，过去扎纸人纸马，今天扎彩电冰箱。”余道士说得活灵活现，好像刚从那边去出差回来。
有人一旁说：“怎么只见阳世发文去，不见阴世回信来？”
“有的有的，只是你看不懂。”余道士说着再拿起一叠红纸，上面写满了奇形怪状的文字，丁大为一个也不认得。他想这就是老师说的“鬼画桃符”吧？
“这就是那边的回复，超度时烧在你爷爷棺材旁，帮你爷爷把灵魂从躯体逸出来，随青烟袅袅上西天。有了路引和安坟文，那边就会接纳他。不然，就是孤魂野鬼！”
余道士的庄重虔诚感染了丁大为，想起自己现实的坎坷颠簸，他真希望爷爷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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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郭老头独闯市政府（1）
丁大为搬家对郭老头触动很大。不必问他搬往哪里，人往高处走，现在的地方肯定比银座烂尾楼好，从娘俩一脸喜气就可以看出来。
郭老头回想丁大为第一次畏畏缩缩找到银座的情景，一只塑料桶，一床烂被子，听说银座可以落脚，欢天喜地。
“宁欺老来穷，莫欺鼻涕龙！”想起老家的一句俗话，郭老头不得不承认：俗话就是真理。
不由得就想起自己，也曾是个人物，在老家，谁不知道我高明松？县长也要高看几分，现在却隐名埋姓栖身这烂尾楼，真正像条蚯蚓，在地下不敢见阳光和人。
我老了么？他问自己。不想自己的年龄，但看花白的胡髭，下垂的两腮，松弛的肚皮，还有经常发晕的脑袋，沉重的双腿，最打击雄心的是，见到水嫩女孩，那东西竟无动于衷！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真是老了。他只能向时间认输。
像年轻人一样东山再起，是不可能了！他没有年龄这最大的本钱；自己前面的路他洞若观火：只能寄希望了结这笔烂帐，回家养老。
晚上，郭老头躺在床上辗转反则，有一种莫名的紧迫和恐慌。他曾一次次给董秘书打电话，要见黄市长，董秘书总说黄市长忙。黄市长为什么不见我？到底是忙，还是这小鬼难缠？或者这次的拍卖又会泡汤？当初他决心死守就基于一个信念：你政府不会丢下烂尾楼不管。不想一守就是二十年，人也守老了。再耗下去，他耗不起了！他爬起来翻出借据、工单、账目等，一样样查看。二十年了，这些薄薄的纸条一点也没发黄霉变，甚至不见折痕。这是他的命根子！他用牛皮纸包着，睡觉放在枕头下，出门揣在怀里，没一天离开他的视线范围。每一张单据都编了号，他检视一遍并无缺少，放回枕头下：明天一定再去找一趟黄市长！
第二天清晨七点半，郭老头又给董秘书打电话。当年的黄县长他有电话，有事可以直接拨；现在的黄市长只能通过秘书预约。郭老头不适应也得适应。
只有董秘书清楚：市长把秘书电话给他，已给了天大的面子。
这一次黄市长终于有了时间！“黄市长要你九点来。”董秘书说。
“黄市长办公室在几楼？”
“三楼306。”
郭老头像弹簧一样跳起来，完全不像五十多岁的人。他赶快洗脸刮胡子，换了一套出客衣服，吃牛肉粉时，额外为自己加了个鸡蛋，赶到政府大门口看手机：八点半。
正是上班高峰，政府大门口不断有人车进出。郭老头约不到黄市长，几次想闯进市政府直接找他，都被门卫拦住了。此刻，他见许多人进进出出，既没出示证件，也没自报姓名，门卫并没阻拦，难道这些人他都熟？或者他们身上挂有电子识别器？郭老头想不通。
八点四十，郭老头也像其他人一样，夹着皮包往里走。门卫一伸手拦住他：“你找谁？”
郭老头想这就奇了，怎么人家进出无阻挡，老子一迈步就拦住了？莫非我身上有生人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