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李家驹呀李家驹，你不讲亲情友情人伦，谁都是你的棋子，为了利益，你可以摆布牺牲任何人，你要遭报应的啊！我不能把你怎么样，不能不顾妹妹的名誉、丁家的面子，同你翻脸，但你就能良心安宁吗？你做人没有底线，钱是唯一的目标，你这样做，将来要遭天谴啊！
想起妹妹栽倒在奶奶棺材前的情景，他心里充满了恨！恨李家驹损人利己，恨妹妹不争气，恨李白鹿倾倒垃圾！但是，这恨只能在心里，不能写在脸上；他是男人，命里注定他要把这一切独自隐忍，他要担待一些家人无法承担的东西！
现在他更看清了，这光鲜的城市，满街的行人，里面不知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
从鹞儿湾回来，李家驹也像得了一场大病，总觉得哪里不舒服，提不起精神。老人慈祥的目光，犹如放疗的伽马射线，一直穿射透视着他，他感到置身于一个放化疗的环境，身体的免疫力在一天天减低；而心理上，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祥之感，总觉得什么厄运，会随时降临在头上。
那天李家驹在公司正在审查最近一期《找报》版样，柳小榴惊惶地打来电话：“家驹，你回来一下！”
李家驹发现她声音不对，心头打个冷战：“什么事？”
“你回来嘛。。。。。。”无奈中透着哀求。
李家驹只好在样稿上匆匆签了字，交印刷厂去付印，驾车赶回家。
听小榴的口气，李家驹感到家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是大事。小榴是沉得住气的女人，不是大事，她不会那样惊慌。会是什么事呢？他无法想，不敢想。
原来，柳小榴在驾校交了一个学友，两人以师姐师妹相称。这日师姐来她家玩，逗黑皮时发现一个问题：黑皮的眼睛不会跟着物体转。
师姐已当妈妈，有育儿经验。她说婴儿出生一个月，眼睛就会追着声音或物体；黑皮的这种情况，是不是有问题，建议他们到医院看看。
柳小榴联想到孩子刚生下来时输过氧，会不会是氧中毒；师姐其实心里已想到这一点，但没经过证实不好乱说，只含蓄地劝她看医生。
柳小榴从师姐的神态表情，已明白是怎么回事，当时几乎要崩溃，手哆嗦了半天才拨通李家驹。
师姐无意中发现了别人孩子的问题，似乎有些不过意——有些家长不愿意别人讲自己孩子的长短，噤口不做声了。李家驹还没到，她就要回去。
小榴一把拉住她， “师姐你不要走，我还有问题要问你，”
柳小榴这时已经稍许平静，她感激地说：“不管孩子眼睛有没有问题，师姐，你的话是钱都买不到的，我们过去都忽略了，幸好你今天来提醒。”
师姐见她这样说，又激发了女人的热心肠，“你们过去就没发现什么征兆？”
“唉，都忙着赚钱去了！”柳小榴一副悔断肠子的口气，“见生下来没什么缺陷，以为带大是自然的，他奶奶也这么说——”
黑皮奶奶见孙儿出了如此大的事情，生怕媳妇怪怨自己，听到这话躲到一边拭眼泪去了。
柳小榴觉得怪婆婆没道理，就改口说：“孩子生下来，我和他爸说了这回事，他说没问题，还怪我不可理喻——”
“孩子是早产吗？”
“是早产。”
“输氧的时间多长？”
“我也记不清，反正医生说要输氧，就抱了去。”柳小榴回想起来，孩子出生五个月后，一天她和李家驹抱着儿子去买奶粉，在商店里，人家同样大的孩子在货架上乱抓，黑皮对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似乎没有反应，当时还说黑皮听话哩！
这时候李家驹开门进来，柳小榴一见面就带着哭腔说：“家驹，黑皮的眼睛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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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谴（2）
李家驹浑身一个激灵，丢下提包，抱起儿子，颤抖地说：“什么？不、不会吧？！”
柳小榴明知他不是医生，还忍不住说：“你看看吧！”
李家驹把儿子斜抱在怀里，让儿子的头枕着自己的左臂，右手拿手机在儿子眼前晃来晃去，黑皮好像没发现眼前的东西，只追着声源，把头扭来扭去；李家驹打开手机电筒，黑皮受不了强光刺激，闭眼扭头嗷嗷乱叫。他试图掰开他的眼睑，观察眼珠眼白，但是，自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知识，看了又能怎样？加上黑皮不配合，李家驹只好放弃。
柳小榴似乎等他的结论，“你说是怎么回事？”
李家驹还算清醒，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去看医生吧。”
检查结果一如师姐所言：黑皮的眼睛，是中度视网膜病变。造成病变的原因，医生说有三种：一是早产，二是体重轻，第三就是接受了氧气治疗。
医生说：“早产儿的血管没有发育成熟，接受氧气治疗或血液中的氧气有问题，会使视网膜的血管发生病变，导致视网膜脱离，造成失明。在早产儿的抢救过程中，离开氧气不行，但氧气是双刃剑，过量就会导致婴儿眼睛疾病。可以说，你们的孩子，氧气是一个比较确切的致病因素。”
夫妻俩听了医生的话，顿时像遭了雷击，柳小榴感到天都塌了，李家驹抱着孩子，欲哭无泪！
孩子是在市人民医院生的，检查是市妇女儿童医院。柳小榴缓过劲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去人民医院讨个说法。因为她为孩子输氧的事，向医院提出过，医生说没事，现在出了事，他们难逃其咎！
连续用氧超过六小时，就可能造成氧中毒，早产儿失明是婴儿视网膜病变最严重的一种！
更令柳小榴可恨的是，医生在给孩子输氧后，不但住院时没人提醒，出院后，护士随访来了几次，来了就是洗澡、喂奶，也没有看看孩子的眼睛或者提醒他们。视网膜病变的治疗最佳时机是发现问题后的 四周内 ，如果及时提醒，及早治疗，也不至于造成孩子失明！
“我要告他们！”柳小榴跺脚说。
李家驹现在可以确定，造成孩子失明的原因是医院给孩子用氧不当，又没有对孩子进行必要的早期监测和干预，更没有向家长履行风险告知义务，贻误了治疗的最佳时机。可是去打官司，他想想就头发麻，心发怵！
“李家驹，你说话呀！”柳小榴见男人木然地坐在医院走廊里，雷打痴似的一言不发，气急败坏地吼道。
这个男人曾经事事有主见，有办法，是她的骄傲和依靠，现在怎么开水烫了似的，焉在那里不吭声了？！
“先回去吧。”过了半天，李家驹才艰难地小声说。
打官司有多少胜算，他要回去好好研究评估。官司也不是想打就打的啊！
回到家里，李家驹找出婴儿出生记录，只有一句‘眼睛等大等圆’，输氧时间多长等等，都没记载。按谁主张、谁举证的原则，他必须拿出足够有力的证据，但是，孩子的许多记录，都在医院里，你要告医院，医院会拿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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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谴（3）
李家驹打开网页，查找新生儿输氧有无问题，回答都是没什么问题，有一篇认为有问题的文章，被一些乱七八糟的广告覆盖了一半，而且那广告怎么也关闭不了。他越看越气，又感到巨大的压力。打官司，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单纯的医院，分明是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哪个行业没有内幕，没有行业利益？比如《找报》，它的发行数量，对外人永远是一个迷。这社会已经整体失去诚信，自己一个外行，请律师，找证据，耗费金钱时间，能拿下他们吗？就是打赢了，也赢不回孩子明亮的光明！
而且他根本就没精力。公司一摊子就够他忙的，洞庭广场的房子卖不动，马晓河天天说广告没创意推广不力，各媒体又难以协调，他焦头烂额！
“难道你不想打官司？”柳小榴见他迟迟不表态，只坐在电脑前长吁短叹，恨意难平，“我们的孩子，一辈子就这样毁在他们手里，就这样便宜他们了？！”
柳小榴犹如万箭钻心，李家驹也是深深的愧疚。他抱起黑皮，脸挨着脸，泪水泉水一般涌出来，哽咽道：“儿子，爸爸对不起你！”
从网上他知道，儿子已经错过治疗的时间窗口，将一辈子生活在黑暗里。
一连几天，李家驹无精打采，柳小榴怒气冲冲，李妈妈像自己犯了错，走路轻脚轻手，生怕触犯了什么，家里随儿子一起陷入了黑暗，生活的阳光和欢乐已离他们远去。
李家驹第一次感到自己原来如此渺小无助。在这个社会，不管你多伟大，或者多能耐，你总有死角和盲点，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你可能会战胜很多人，摆平很多事，但是，你总有短板，不是万能的；不经意间，就会受到伤害，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对手是谁。这个社会已经失去公平正义，包括自己，都在野蛮生存！到头来，人人都可能是受害者，不管你是黔首黎庶，还是高官巨贾！
一种深深的恐惧包围着他。
李白鹿听说后，专程和赵克良来看他们，说了几句无用的安慰话。
见到李白鹿，李家驹想起了丁大为一家，当天晚上实在承受不了心理重负，好像检讨自己说：“小榴，我们以后，要把眼前的利益看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