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从楼上下来的霍启云满面怅然,而英重脸上则有种奇怪的神色。他走到潘哲身边紧握住她的手,用另一只胳膊抱起max,对着爱人和儿子微笑:“宝贝,我们回家。”
霍启云快走上前抱起玩具塞到max怀里:“孩子,带回家去玩。”
max露出留恋的神色,可他仍看着潘哲问道:“可以吗?妈咪,我能把它带走吗?”
潘哲转头看了英重一眼,他把头别过去不说话。潘哲于是说:“宝宝,快谢谢爷爷。”
max把玩具抱在怀里,伸长脖子亲吻霍启云的面颊:“谢谢爷爷。”
老人红着眼圈,一直不停地点头念叨道:“好孩子,好,好…”
阿七在前面开路,一家三口跟在后面,霍启云拿着拐杖一步步把他们送到了大门口。潘哲终归不忍心,她回头对霍启云道:“您快回去吧,早点休息。改天我和阿重再带着max来看您。”
max也对老人挥手:“爷爷再见!”
霍启云也颤巍巍地对着他们挥手。汽车开出去老远,潘哲透过后视镜还能看到老人清冷寂廖的身影。
阿七开车,一家三口坐在后座。max上车没多久就睡了过去。英重把他抱到自己怀里,手指不停摩娑着孩子的脸颊。潘哲也觉疲累,不一会也靠着英重的肩膀睡了过去。英重轻吻她的额头,嘴角渐渐露出笑容。
潘哲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到温暖湿热的唇舌在她身上游走,她轻推覆盖住自己的身体道:“阿重,别闹,我困…”,可那天晚上英重却执拗地把她从睡梦中扯了出来。他动作激烈,像要把她整个吞入腹中才肯罢休。
“你怎么了?”激情过后潘哲软软地躺他怀中问。
英重抚摸她的头发,“为什么不告诉我max是我的儿子?”
“你都知道了?”晚上在长风山庄他下楼时那奇怪的神色,再加上他今天表现如此反常,潘哲明白一定是霍启云告诉了他真相。
“为什么?”他又问。
“刚开始我没打算留下来,自然不会告诉你。后来是故意没告诉你。”她睁开眼睛看着他:“阿重,你不能只爱我一个,你要学会爱别人。”
“我只要能爱你就够了。”他顿了一会又问:“那max知道吗?他知不知道我是他的亲生父亲?”
潘哲摇头,“我不确定。但我猜他应该知道。第一次见面他并不喜欢你,说你很凶。”潘哲戳戳英重的鼻子,“你那时候对我说话真的很凶。但是后来cam走了以后,孩子并不反感和你相处。他轻易不接受别人的东西,可是却主动跟你要礼物,所以我猜cam走之前一定是告诉了他。”
他抱紧她,“哲哲,那你告诉我,”他停了好一会才接着问,“当年…你离开的时候,知道孩子的存在吗?”
潘哲沉默着不说话。
英重不自觉地颤抖,声音艰涩:“哲哲,我一直想问你…当年,你…恨我,你原本是打算怎样…报复我?”
“阿重,你都猜到了对不对?”潘哲的脸变得苍白:“我原本没打算留下这个孩子。我那时真的恨你,我当时想,你杀死我的孩子,那我也要用孩子来报复你。”她的声音酸涩而又无奈:“可是我…舍不得,我不愿我们互相伤害。所以我走了。可是阿重,”她的声音欢快起来:“在那以后的日子里,我一直庆幸我做了正确的选择。因为有max的存在,我才原谅了你。”
“谢谢你,哲哲,”他把头埋在她的肩窝,“谢谢你愿意爱我。”
潘哲抱紧他,把她在法国生活的那段日子讲给他听。
那时候的她只想把孩子生下来好好带大,她找了个安静平和的小镇,想要一切重新开始。可当时的法国正值经济危机,工人劳资大罢工,失业急剧增加。她只是大学毕业,虽然有几年翻译经验,可没有法国承认的资历证书,尝试着找了很多份工作都无疾而终。因为怕被找到,她不敢使用信用卡,从国内带去的现金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同时身体也开始出现了孕吐反应,于是她不再坚持找专业相关的工作,只要有工作机会她就愿意做。
她当时的房东是个慈祥优雅的老太太,她有个侄女是罗格庄园的管家,正是收葡萄的季节,她的庄园里正需要工人采摘葡萄,但是庄园的位置很偏僻,她问潘哲愿不愿意去试一试。潘哲于是去了罗格庄园。
管家名字叫安娜,是个直爽和善法国女人,当时也正怀着孩子,对同样怀孕的潘哲就多了几分照顾。潘哲出国时使用的签证还是在翻译所工作时申请的,已经快到期了,她不敢去续签,所以除了日常的产检,她从不出庄园半步。
她见到cam是在罗格庄园工作的第三个月,那时候的她已经显怀,安娜总是把最轻松的工作分配给她,可她做起来也已经有些吃力了。那天她正在拣葡萄,把品级好的从一堆葡萄里挑出来。她坐得时间长了便想站起来活动一下,谁知站起来没站稳,差点摔倒,是cam扶了她一把。cam仔细打量她好一会,然后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潘哲。他的中文发音不太准确,可潘哲依然分辨出来了。她惊得又差点跌倒,幸亏cam又一次扶住了她。
潘哲当然惊讶。她到法国和邻居以及周围的朋友都说自己是个日本人,名叫千代,她会说日语,法国人也分不出日本人和中国人的区别,所以根本没有人会猜到她是个中国人,更别提知道她的名字。
cam瞧着她惊愣的表情好半天,似乎觉得捉弄够了,这才笑着从包里掏出两份报纸。那是他在机场和车站买的报纸,一份英文一份法文,上面刊登着同一则寻人启事,照片上的人正是她。cam是罗格庄园的主人,他的公职是研究员,为政府的研究部门工作,他那次的项目是同美国的一家研究机构联合做的,结束之后从美国飞回法国,美国机场的广播和报纸都有这则寻人启事,而当他回到法国转火车前往罗格庄园时,车站的广播和报纸也同时播报了这则寻人启事。
cam是个很贴心的朋友,他不追问潘哲为什么要带着孩子逃跑,更没有把她的下落告诉任何人。罗格山庄地处偏僻,人口流动很少,潘哲始终也没被发现。cam托朋友为她办了一整套千代的证件,其中就包括了在法国的居留签证,这样她就真正成了日本人千代,还可以享受法国政府的补贴,到这时她的生活才算真正安定下来。
cam是个独身主义者,追求个人自由。他年轻时曾有过一次结婚的想法,对方是个美丽勇敢的法国姑娘,一个富有冒险精神的登山运动员。那个女孩在一次登山中不幸遇难,他难过了很久,在雪山前发誓一辈子再也不结婚。这遭到了他父亲的极度不满。
cam的父亲是个很有意思的老人。cam的母亲去世很早,他的父亲一直想要再婚,无奈心中总是放不下亡妻,总是在最后关头退缩。他曾经有一个交往七年的女朋友,两人在认识七周年的时候订婚,约定了一年之后举行婚礼,连cam都把女人当成了一家人,可他竟然在结婚前一天解除了婚约。而当女人重新交了男朋友,他又觉得万般思念,回头重新追求,女人也对他旧情难忘,于是两人又约定了结婚日期,可在结婚的当天就要踏进教堂了,他竟然偷偷跑掉了。他既想忠于对前妻的感情,又舍不下现实的温暖,总是伤人又伤己。可当他年岁渐长,前妻的面容逐渐模糊,他就益发觉出了孤独寂寞,万般后悔当初没有再婚。眼看着登山运动员已经死去很久了,cam却还没有结婚的苗头,他开始担心儿子重蹈他的覆辙,担心儿子老了和他一样孤苦无依。
老人到达罗格庄园时潘哲正大着肚子在教cam中文。他直觉就认为这孩子是他孙子。误会澄清后,他还是觉得潘哲的肚子尤其地亲切。所以当max生下来之后,他就特别地疼爱。那时候他的身体已经不大好了,cam接到研究项目常常是半年都回不了家,潘哲感念cam对她们母子的帮助,就在空余时间尽量帮他照顾父亲。老人于是越看潘哲越觉得顺眼,心里感慨,年轻的时候觉得热情奔放的女人有魅力,可年龄大了才领悟到,一生做伴的女人还是安然温柔的好。
当cam回来之后,老人就千方百计地搓合这两人,两人自然不答应。老人也没有办法强逼。可让人没想到的是,老人去世之前竟然留了一手。律师宣读遗嘱:cam必须在一年之内结婚才能继承遗产,若妻子是千代(老人认为潘哲是千代),那他可以继承老人名下所有财产;如果不是,那么他就算结婚,也只能继承所有遗产的50%,余下50%捐做慈善。
cam纠结了一年,眼看着政府要来收回庄园了,他又找不到能结婚的人,于是只得向潘哲求救。他跟潘哲说,潘,我是跟千代结婚,不是你。只是一纸合约对不对?
潘哲想了一夜。她生max的时候,安娜也生了一对双胞胎,亨利和艾米。双胞胎有父亲,但max却没有。max的第一句爹地就是对着cam叫的,当时cam高兴得不得了,从那以后,天天哄着孩子喊他爹地,孩子也很喜欢他,两人俨然就是一对父子。潘哲想,cam需要帮忙,而max需要爹地;cam是独身主义者,而她也是绝对不会嫁人的了,只是一纸合约而已,有何不可?
两人结婚之后,cam领回了遗产,潘哲也在旅行社找到一份工作。她有时带团去日本,有时会回中国。最后一次带团到中国正值父亲、英妈妈和阿重的十周年忌日,工作结束之后,她偷偷地从b市回来c市,原想拜祭之后立即离开。可却再也没走成。
当她拿着千代的证件去机场时,机场的工作人员礼貌的告诉她:“对不起,小姐,您的身份证和护照信息与我们数据库显示不符。”从那时候起,这世界再也不存在千代这个人。而潘哲却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