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忽然之间,幻象众生,眼前的一切都亦近亦远,爹娘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茫然天际中,小人儿惊恐地呼喊着,却是怎么也唤不回他们的回头,那样毅然决绝。
  “爹,娘!别走,求你们别走!”
  一阵寒风忽过,我猝然惊醒,思绪似乎还停留在刚才的梦境里,抽不回现实。
  “太子妃,怎么了?是梦魇了吗?”
  我无力的点了点头,手掌轻轻拂上额头,早已布满汗珠。“绾儿,去把本宫的月牙筝拿来。”
  绾儿应声退下,我翻身坐了起来,松散的头发如黑绸般泻下,直垂在腰际,随风飘散。
  “太子妃,筝来了。”
  绾儿指挥着一干宫人极尽小心的将筝抬了上来,我看着琴身上因太久没有开封所沾染的灰尘,心里黯然叹道:竟有六年未再抚过琴,当初所学曲子,只怕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此琴乃是外祖母传于娘,娘赠与我的上好古琴。琴身通体呈月牙白,据闻是用象齿制成,上刻有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神兽。琴弦是用汗血宝驹的马尾镶制,音色纯正,余音可绕梁三尺。抬手轻触弦丝,弹指拨音,四周安静无声,唯有良音不绝。
  一曲《出水莲》刚柔并进,时而轻快,时而哀鸣,琴音交错之间似有千道万道洪流轰然而至,震撼心神,突然音色逐变,缓缓低叹,此刻又化身为碧水里悠然自在的夏花,将世间万物比下,芳香席卷整个天地。
  一阵笛声飘然而至,伴随着我的琴声,依依合奏,随我高昂,随我低沉。我不觉一笑,随之加快了音律,忽而又降下了调子,可那笛声却始终跟上我的琴音,不落一调。曲子渐入高潮,正当我与吹笛之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时,院外传来一声惊叹。
  “荷花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手下一颤,琴音止、笛声停,恍如一切都未曾发生。我起身合手屈膝行礼道:“臣妾参见殿下。”
  他疾步上前,将我扶至踏上坐下,脱下自己的狐髦披衣,披在我的肩上,唯恐我着凉受寒。
  “外面风大,你身子才好,快进屋吧。”
  说着便扶过我的身子,小心翼翼的进里屋。殿内绾儿已点上了熏香和暖炉,我侧躺在他的身上,清醒间又朦胧,迷失间又明朗。
  “子夫,我想要一个孩子,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孩子,嫡出血脉。”
  我闻言一震,慌乱的坐起了身子,惊恐不定的看着他,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
  “你还是这么怕我吗?你若不想,我不会强求。自古以来都是嫡长有序,尤其是在皇家,嫡长子牵动着江山的命脉,你一日无所出,我也宁可不要其他妃嫔产下庶子。一切都依你。”
  我轻轻抬手拂上他的脸庞,触感到少许埋于肉里的胡渣,一双明眸那样柔情的望着我,似要淌出水来。我淡淡浅笑,这大概是每个人都在期望的吧,太子虽多情,膝下却无子,只盼着我这个所谓的正妃诞下名正言顺的麟儿,他虽一出生便封为太子,可是一朝未登上那个九天之上的高位,所有人都不得心安。而嫡皇子,就是一个筹码,一个可以令他将来稳坐帝位的筹码。
  是了,这就我的命了,对我而言若想庄氏一族永胜不衰,就要有一个孩子,延续着尊贵的命脉,才能荣极后世。我缓缓将双手勾揽上他的脖子,头枕在他的胸前,故作娇柔的说道:
  “我本就是你的人。”
  他身子微微颤动,俯下身吻上我的唇,柔软的似一朵云彩,我瞬间瘫倒在他怀里,唇齿之间的磕碰,舌瓣之间的纠缠,迷乱中已寻不回本身的自己。他温柔的亲吻着我的朱唇、玉颈、锁骨、酥胸,手不着痕迹的掠开我的衣带,衣衫尽解,白如凝脂的肌肤毫无保留的袒露在外,他伸手抬起我的下颚,抚mo着我垂下的青丝,坚定又不失温柔的说道:“子夫,我会穷尽一生的心血来爱你。此生我是你的,你是我的,定不会负你相思意。”
  窗外飘下一颗颗雪粒,借着透白的晶体,缓缓坠落,宛如我此刻悄然而下的泪珠,不曾被发觉,滴落在任何一个亦悲亦喜的角落,转瞬即逝。垂纱徐徐放下那一刻,脑中飘入一抹纯白的身影,在这个沦陷于黑暗中的世界里,终于寻得一丝光亮,我安然。
  我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略微一动,身下即传来一阵痛楚。白色的绸布下,是一抹已凝成血脂的殷红。我淡淡的看着,手拂上白布,感受着那滴血脂之下掩埋的代价,所换来的,是家族的兴旺也是自身的灭亡,不过,怎样都好,我已没有任何选择去后悔,去愧疚。我只能一直走下去,不管这条路终点在哪里,又或者有没有尽头。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七章 合谋
  第七章合谋
  元月十八,皇宫中传出了一个即让人振奋,又让人害怕的消息,侧妃肖氏,验出有孕。整个皇宫都好像被这个消息轰炸了,有人开心,有人忧愁,更多的是像我一般漠然。肖侧妃的娘家在朝中毫无势力可言,父亲仅是一个四品小官,母亲甚至还是前朝罪臣之女,家世卑微。历代皇子皆是子以母贵,外戚的力量不可小视,而她恰恰输在这一点上,生下的皇子不能为太子带来外戚势力,反而受连累,这不是个喜讯,对某些人而言,更像个噩耗。
  我整日呆在寝宫里,甚少出门,偶尔提笔练字,偶尔弹琴解闷,只是再未听到笛声合奏,弹来再好的曲子也似缺了三分灵气。
  “太子妃要挑哪份礼,奴婢好派人送去肖侧妃的寝宫。”
  此时我正拿着剪子剪窗花,也不抬头,专注地盯着手里的红纸说道:“只管挑了最贵重的东西送去便是,以后这等小事你大可自己看着办了,不必凡事都来问过本宫。”绾儿应诺,退步出了殿门。
  不过一会儿,又听见脚步声走来,我心下一阵烦闷,剪子一快,红纸断成两截。
  “本宫的话是当耳旁风了不是?说了不用来禀,到底要说几次才能懂!”
  肩上一暖,身后之人笑声逐至,熟悉的龙涏香萦绕在旁。
  “火气好大,难不成是为了肖侧妃有孕一事?”
  我转身看向他,也懒得起身行礼,拂上他搭在肩上的手,盈笑着说道:“臣妾可没这闲工夫吃干醋,这些个奴才的脑子不好使,臣妾正恼呢!”
  “犯不着为奴才动怒,肖妃有孕,对你我都不是一件好事。你有什么看法?”
  面前的人眉宇深锁,一点也看不出得子的喜悦,到底是帝位更重要一些,庶出长子,无形中对他会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这个孩子是累赘,不是天赐的良儿。
  “殿下似乎有了主意,臣妾愿闻其详。”
  起身牵起他的手,渡步走到门外,望着漫天飘下的白雪,我伸出手摊开掌心,雪珠滴落在掌,感受到掌心的温度,瞬间化水。
  “你是知道的,庶出的长子有害无益,若是女孩还好,则可远离是非。可若真是男孩,与其让她生,倒不如……倒不如……”
  “倒不如让这孩子永远消失。”
  我木然的接过他未说出口的话,说出时竟无一点不忍,好像早已准备好,只等着他一声令下。
  “这事我不好出面,毕竟是我的孩子。只好委屈了你,肖妃无辜,拿走该消失的,其余的什么也不要做。”
  我唇边木然的浮出一抹讥笑,像在笑他,又似乎在笑自己。这就是生在皇家的冷酷吗,可以无情到这个地步,只要能剔除眼前阻挡他的一切障碍,即便是亲身骨肉又如何,对他而言,这些失去的总有一天会尽数回到身边,而只有那个人人敬而远之,可以俯瞰江山的帝位不容失去,若是一步走错,则全盘皆输。今朝是肖妃,明天就可以是任何一个人,甚至亲人,甚至是我。
  “殿下要我怎么做?”
  他缓缓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瓷瓶,放在桌上,负手背对着我说道:“瓶中是麝香,肖妃素来喜香,每日只可闻少许,多则半月,少则十天,那么就算华佗在世,也保不住她腹中的孩子。”
  我身子一软,幸得脚下站稳了步子,才不至于瘫倒。我紧紧靠着门框撑起身子,俯身理顺了微皱的裙角,抬头望着远处宫殿之上,久久不能言语。
  “子夫,你要切记麝香是伤阴克柔之物,即便是常人也不宜多碰,你要慎用,莫伤了自己的身子。”
  我微微颚首,把那一丝悲凉收至心底,换上了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嘴角含着一抹冷笑,淡漠的说道:“殿下,臣妾望你不要后悔今日所做的决定,箭若离弦,一切即成定局。”
  “我……永生不悔。”
  没有一丝留恋,没有一丝不舍,这样的决绝。转身拂袖离我而去,我静看着那背影一点点的消失在白茫茫的天际中,越走越远,直到视线无法追寻。桌上的那瓶麝香孤傲的放在那里,像是在欢迎我走入罪恶的深渊,我伸手拿起的那一瞬间,悲凉蔓延全身,我止不住的颤抖,寒气透过骨髓,直达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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