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上次我冒犯了你,这次你又冲撞了我,就当是相抵相过,毋须抱歉。”
我嫣然一笑,不知为何挪不开脚步,就这样与他保持一个不近亦不远的距离,周围一切都静如止水。
“你名子夫吗?好名,有巾帼豪女的气派。在下裴煜,未到昭阳已闻当今太子妃庄氏乃是众所周知的昭阳美人,如此妙赞,太子妃当得,当得!”
我抬头望向他,皎洁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似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诱人的柔光,温润如玉的笑容,宛如天底下无一事可令他惊忧,凉风忽过,将他发冠上垂下的绳带吹起,我像着了魔般,如何也移不开眼。
“太子妃若闲来无事,可否屈尊随煜到处走走,煜来宫已有多时,还没有时间闲下心来欣赏宫中美景。不知太子妃,赏脸否?”
藩王世子与太子妃夜下私会,心里是知道的,这若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必要作出大篇文章。虽知理,但却是怎样都开不了口拒绝,也说不上是为何,许是舍不得破灭这良辰美景,又或是不忍将这样一个似清风般的男子拒之千里,甚至是因为心里某处按捺不住的期望。总之是应下了,找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
走着走着,竟又是走到了初遇时的梨花树下,不觉与他相识一笑。月儿正当空高挂,借着清幽的光,照亮了每个阴暗的角落。我找着一块可坐两人的石头,欠身坐定后又看着裴煜,拍了拍旁边的空位,对他浅笑,示意他不必拘束,此处空置,鲜少有人经过。
他倒是不推辞,径直走了过来坐下,衣料摩擦着衣料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我害羞的撇过了头,假意望着远处,但究竟看着什么,我竟懵然。
“兜兜转转,又是回了这里。当日一别,未曾想过会再见。”
好在四处唯有稀散的点点月光,不够照亮整个庭院,否则我还不晓得怎么遮掩此时绯红的双颊。
“我亦没想过你是世子,你也没想过我是太子妃。”
他闻言一笑,笑声不大,但在这静如一汪死水的坏境下,也是相当惹人注意。我刚把手指放于唇上,还未嘘声,便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震天吼:“什么人在那里!”
我心下一惊,这若是被巡防的御林军撞见,既是有千张万张嘴也说不清了。放眼望去,整个庭院竟无一处可藏身的地方,只有角落里废弃的一口水缸。
我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应对御林军,手腕上一紧,只见黑暗里裴煜拉起我的手,带着我蹲身一步步的移至水缸旁:“爬进去,别出声!”
声音小得仅是我们两个人可听得见,我不敢怠慢,急忙提裙翻身爬进水缸,缸里还盛着一半的水,初秋天虽不凉,可身子泡在水中,本就体弱,经不得寒气,更是打颤发抖了起来。
裴煜在我进来后,也猫腰着身子与我对坐在缸里。水恰好漫到我的胸前,衣纱早就湿透,内里中衣隐约可见,何况咫尺之外还有一个男子,我羞涩不语,后悔自己怎么没穿得厚实点。
院内传来铁甲摩擦的声音,我屏息不动,心里暗自祈祷千万别被发现。哪知这该死的御林军转悠了一圈没有收获,却又不甘心离去,我的手脚早就冻得麻木,没了知觉,忽的手上一暖,裴煜用温热的双手包裹住我的手,我在寂静中看到他眼中流露出的怜惜之情,我也顾不得身份礼数,任由他握着,贪婪着这般温暖。御林军在院中逗留一阵,打趣道眼花耳聋,许是误听,便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我这才松下一口气,恍恍惚惚的在裴煜的帮助下爬出了水缸。我与他瘫倒在地上,湿漉漉的衣裳还滴着水滴,裴煜还握着我的手,那暖感让我确定刚才的确也发生过什么。
我淡然抽出手,起身屈膝作礼,婉言道:“本宫先走一步,世子快回宫去罢。”
说完便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转身即走,不敢再停留片刻,却听他痴笑一声道:“我会记着你的,庄子夫。”
我凄然不语,走向了远处明亮却孤独的宫殿,心里却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响于脑中“我亦不会忘你,裴煜。”任我怎样,都挥之不去。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六章 嫡子
第六章嫡子
转眼隆冬,宫殿之上又零零散散的飘起了雪花。
我自那晚泡于水缸里,受了寒气,身子一病不起,已经数日没有下榻走动了。每日分三时进药,早、中、晚各是一剂,我斜靠在软垫上,绾儿正用勺子搅匀汤药,呵了几口气将药吹凉。
“这宫里的御医也不知道是开得哪门子药,吃了大半月了,还不见好,尽知道自吹自擂!”
我不语,默然的吮着眼前浓黑的药汁,口中顿起一阵苦感,从小便喝惯了药,哥哥常取笑我是药罐子投错了胎,当年不觉苦的药,现在尝来,确是堪比黄莲。
“太子妃,各宫主子听闻你病了,都遣人送了补身的礼来,连南宁世子都掺和着送了一份礼,您要不要过一下目?”
我一惊,口中没有勇气吞下的苦药,不自觉的悄然趟过喉咙,我竟还未觉着苦,故作坦然的说道:“这礼以后可是要还的,将东西收好,他日打乱了送出,切记莫转回原处了就是。至于南宁世子的礼,你且拿上来我看看。”
我顺手将药碗搁置一旁,绾儿应诺着退出了房外。我实在没能忍住,“噗”地一声轻笑了出来,绾儿说他掺和着送礼,这可是莫大的冤屈了,也只有我知道,他是在道歉,为那晚的唐突道歉,他一定是以为若不是他邀我散步,就不会走到梨园,就不会被御林军发现,当然也不会狼狈的躲在水缸里,便没有我受寒之事。如果我没猜错,他的礼一定区于众人,我心下倒好奇了起来。
绾儿将一个不大的檀木盒捧到我的面前,木盒周身纹有花藤,盘根错节的绕满整个盒子,顶端上刻有鸾凤腾飞,翅上的羽麟也是一丝不乱的刻得极好。因盒子是檀木所制,近身细闻竟有一股清香,给这盒子添了一份雅致。我淡笑,心里猜想连这装礼的盒子也用得非一般,里面所呈之物,该是何等金贵。伸手扣开盒锁,打开看见盒中物时,不觉惊异道:“怎是梨糖?”
梨糖,顾名思义,用梨花碾作粉,以梨的汁液为引,再用制糖的容器烧作胶状,捏型之后风干一段时间,即成梨糖。
绾儿纳闷,拿起一颗细看,似要把这一颗圆珠子看穿一般,我也拿起一颗,捏于食指与拇指间,脑筋一转,呵呵的笑出了声。
“太子妃怎么还笑?这世子也太抠门了,送不出好礼就作罢算了,竟是拿这不值一钱的梨糖来充数。”
我听后更是乐开了怀,将糖缓缓放于口中,梨香瞬间溢满齿间,甜而不腻,香而不厌。他自然是知道病人吃药时最怕的是什么了,所以送上梨糖,解药的苦涩。那些华而不实的礼,只能是拿来做顺水人情,也只有这颗小小的糖珠,才能做到礼与意不相冲。
“咦!这盒子底下还有东西呢!”
绾儿手指着一小块绢布,布上放着梨糖,若不上刚才我嘴馋吃了两颗,不仔细看也是极难看出有一个小缺口的。我掀开绢布,拿起隐于布下的纸条,仅八字:梨糖虽好,不宜多食。我怔怔的拿着纸条出了神,如此细心温暖的一人,像是送出梨糖的那一刻便知道了我定会越吃越是欲罢不能。索性在盒下藏了纸条,待我吃到合适时,终会看到他的赠言。一切都如他所想,我一时之间竟也分不清到底是我随了他的心,还是他如了我的意。
这晚,我的身子大好,已可以下榻走动散步,我心下欢喜,挑了一件纱制的钩花襦裙,未将发丝挽起,随意披散泻下。心里琢磨着,反正只在寝宫前院小坐,也不怕被外人瞧见,也未施脂粉,素颜走出了内殿。我命宫人把贵妃玉塌搬至院中桑树下,遣了众人下去,便躺在榻上,这个位置刚好遮光又避风,让我睡得极舒服,不过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爹,娘,玲珑要学筝,哥哥欺负玲珑不懂音律,玲珑不依,玲珑不依!”
一个娇小的可人儿俯在爹娘的身边,撒娇打混的缠着他们为她请师傅。
“好,好,好!玲珑要什么爹娘都依,娘这就叫人去娶了娘的月牙古琴来,亲自教你。从今天起,这琴就是你的了,可要好好学!”
话音未消多时,就有婢女拿上了琴,置于小女子的面前。小小的人儿眼里难掩惊喜,急忙扑到琴边,一双小手拂上筝弦,食指轻轻勾起一根弦,确是怎么都发不了音,不管力轻或是力重,那琴就好像故意在与她作对一般,木纳的似一具死物,毫无生气。
小嘴倔得似能挂上一个水壶那般的高,双颊涨得绯红,却又还是不依不饶的勾弦,直惹得一旁的爹娘笑声不止。
“玲珑,哪有你这样弹筝的?弹的人与奏的琴,若不相通,那任凭你怎样使法子,琴也不会有音,既是勉强发了音,也断然不能成抚慰心灵的乐曲。”
小人儿似懂非懂的一会儿望着娘,一会儿又望向琴,月眉微皱,额间的那颗红痣似要淌出血来,即便这样也掩不住小人儿的倾城容颜,反倒是平添了一股妖娆妩媚,让人惊叹此女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