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过一会儿,宫人已经将魁挂在玉杆上,众人便商量着几人为一队,何人带队。忽听左侧下方的武夷侯起身说道:“臣认为,御史大夫、魏奇侯、太傅大人、臣、一队,由太子殿下带领。乙队由贺统领、少府大人、太尉大人、中常侍、一队,由世子带领,殿下觉得可好?”
  “甚好,就依武夷侯所言。那么第一战,就由我去会会世子吧。”
  我在旁边端坐着不发一言,我心知他本意如此,也不多加阻挠,静观其变。裴煜的武功我虽不曾见识,不过往日在家中常听父亲提起南宁王身手不凡,裴煜是他亲子,应该受教不少。如此一想心下倒是踏实。
  太子与裴煜换上简约的轻装,踏步同走到空旷殿前,裴煜俯首行礼,太子挥手笑道:“不必有所顾虑,放开了胆子来打。只当我不是太子,你不是世子就好。”
  裴煜微笑着点头,阳光透过头发洒至他全身上下,他眯着眼,嘴角扬至一个刚好的角度,我看得出神,心跳声扑腾扑腾地一下一下的跳动着,仿佛他离我很近,触手可及。
  太子随即出手,一掌劈过,掌风所至,我亦有所感觉,裴煜站立不动,一个侧身反手即躲过,抬脚踢上太子的左肋,太子亦翻身跃之,回手攻裴煜的后颈,裴煜一个侧空翻顺利躲过,唇边一直挂着笑,不惊不乱。
  太子见裴煜在他身后,与魁有一定距离,飞身踏步抢魁,眼看魁即将到手,谁知裴煜腾空着力,跃至太子之前,阻挡他拿魁,自己却也无意夺魁。我看着实在迷惑不解,明明刚才只差一点,只要裴煜肯伸手,他必得魁,可是他没有,只是一味的阻拦太子上前。众人皆是一副凝神贯注的样子,好像连微弱的呼吸也可以打破这场武局的气氛。
  突然!太子腾手出掌打垮玉杆,魁随之向后抛来,不偏不倚的落在我的脚边,我愕然。
  抢魁的规定,若是魁落地,则由离魁最近的人决定将魁抛给哪一方。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把魁击落,好让魁落在离我最近的位置,他要让我抉择,这个抉择不止是决定谁输谁赢,在他看来,我手中的魁就好像是我的心,魁给谁,心就给谁。
  “世子,你输了,魁在太子妃手里!”
  太子对我投来温和一笑,不!这不是温和,是冰冷,他的眼睛像在说话‘把你的心给我!’
  “太子妃还没有丢魁,世事难料,太子似乎定论得太早。”
  何必呢,裴煜,你也一定要争吗?我究竟该把心给谁,依心所向,我定会毫不犹豫的丢给裴煜,可是,另外一人是太子,他不是别人,是我的夫君。我此生唯一的依靠,裴煜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只可看不可得。可是,可是,我动不了手,手中的魁似有千斤万斤重量般,轻轻一动,我痛得撕心裂肺。
  不管了!不顾了!也许至此以后的人生都不会再随心而定,既然如此,何不放肆一次!心底有一个声音萦绕在身体里‘最后做一次庄子夫!你不是太子妃!你不是太子妃!’我仿佛用尽了今生全部的力气,将手中的魁朝裴煜丢去,丢出的那一刻,心却大为坦然,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这样了,我终于发现这颗心本就是他的,由始至终,一直在,从未改变。
  魁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伴随着众人的惊愕,太子的冷漠,决绝而又坚定的落定在裴煜的手中,一切已定。
  静默的大殿悄然无声,像是经历了一番洗礼重塑,谁都在看着殿上站着的三个人,一个眼里是化不开的柔情,一个却是寒气逼人,还有一个站在堂上的红衣女子,似在看他又似在看他,说不出的凄凉。
  谁也不懂,这一个决定代表着怎样的变端,我似乎又再一次的步入万劫不复之中,可是我却无悔,许久未再记得起庄子夫是个怎样的女子,在这一刻,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走进我的身体里,支配着我的意识,她终究让我明白,我心同君心,无异!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十章 屈辱(一)
  第十章屈辱(一)
  自寿宴那日之后,除了平日里必须的请安礼,我再未踏出过寝宫一步。不是我不愿出门,而是,我被太子禁足,日日软禁在这宫闱之中,行之何处都有太子的线人监视,我像是被牵制的木偶,寸步难行。宫里流言四起,传太子妃与南宁世子有苟合之心,大庭广众之下,暗结私情。人言可畏,我也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在知道太子不动声色的将我禁足后,我非但没有大吵大闹,反倒对监看之人以平常心待之,偶尔还与他们品茶闲聊,对弈一番。
  最近几日,我常是一人独坐在院落里,遣退周遭所有宫人,只留月牙琴伴我左右。轻抚琴弦,不知要弹什么曲子,随意勾弦拨音,听来却是哀伤至心底的幽凉。曲子无高音之分,我只着重拨动低音琴弦,声音哀沉却无力,仿佛世间所有的哀苦都集结于此琴之音,不知为何,越弹越动情,眼泪似我唯一可放肆的情感,绝提而落,流过我的脸颊,下颚,徒然坠落在月牙琴上,触动了一根更为伤感的琴弦,我无声地泪流不止。
  忽听一阵亦远亦近的笛声悠然而至,我心中一颤,是那日与我合奏的笛声!笛音与我琴音一般凄凉,竟是合着我即兴弹奏的曲子吹奏,不差分毫的跟随着月牙琴的调子,甚至我还未弹出下一调音色,笛音就好似已知般吹奏出,哀怨缠mian,琴音与笛音相合,似一根根银针插上我的心,痛得刻骨入髓。谁?到底是谁在吹笛?仿佛与我一同挣扎在苦海边缘,我伤他亦伤,我痛他亦痛。
  “让我进去!我是伺候太子妃的人!”
  院外喧闹声不止,听声音好像是流离那孩子在外面。我缓缓收手,将最后一调拨动颤音,以示曲毕。若吹笛之人真正懂得,亦会逐渐降音收尾,果然,颤音一停,笛声渐渐陨落。我起身渡步到门口,询问道:“何事?”流离一个箭步冲到我身旁,未等守院的禁卫说话,已开了口。
  “太子妃,他们不让奴婢进来,奴婢前几日犯错被你发到暴食受刑,奴婢已经知错了,求太子妃让奴婢留在你身边伺候!”说话间,我即感到手腕上一痛,流离这孩子力道还真大,用劲也不留情。掐得我说不出话来。
  我盯着她木然,她以一个背对禁卫的姿势看着我,左眼不停地眨动,我总算是看明白了,拉过她的手,转身进院,徐徐放下一句:“本宫念你初犯,这次且饶过你,但凡有下次,你休想再见到本宫!”流离耷拉着脑袋,跟在身后唯唯诺诺的答着:“奴婢不敢了,奴婢不敢了!”我朝门外的方向挥了挥广袖,即刻就听到院门合上的声音。我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才慢慢放下心来。
  问道:“怎会回事?你不是已经去世*里伺候了吗?”
  流离也警惕的四下张望了一番,方才俯身在我耳边说道:“世子托奴婢传话给太子妃,这话也奇怪,就一个字‘等’!”
  等?如何等?等什么?不是不懂这一个字有多重的分量,本来我已认命,本来我已妥协。裴煜,我们到底能等到什么,是咫尺,还是天涯?
  我曾经无数次的问自己为什么要遇见你,是不是就因为‘等’这一个字,我就要像中了蛊般,不由自己。沧海桑田,今生等不到,来世我也愿意等,只要你还站在那里,只要你不曾离去。
  “太子妃,奴婢不能久留。今日也是世子想到的法子,因宫里的禁卫还不知道我已经换了主子,故才没多阻拦。这次之后,奴婢不能再多露面了,太子妃可要自己保重!可要让奴婢带话给世子?”
  我无力地摇了摇头,无话可说,如果心有灵犀,自然会一点通。
  “世子他……好吗?”
  流离撇了撇小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一点也不好!太子妃瘦了,世子也憔悴了,为什么主子们都喜欢折磨自己呢!”
  想哭,可是泪水像枯涸了一般,是啊,为什么都要折磨自己呢,直到体无完肤,直到痛不欲生,直到一切都灰飞烟灭,也许才能明白过来,谁一直在我身边,谁才是我命里的良人。“流离,你回去罢,如果路过梨园,烦劳你摘一朵梨花替我交给世子,他自会明白。”
  流离走后,我也无心再抚琴奏乐,进屋褪了外衣,泻下一头及腰的青丝,我瘫软在塌上,再无力支撑这具躯壳了,就这样沉沉地睡去罢,再不要醒来回到这个苦难无边的人世间。
  意识渐渐在模糊不清,幻想一远又一近,我伸手去抓梦里虚无的东西,我根本看不清是什么,只是一味的抓,掌心合拢,再打开再合拢,始终也抓不住。身体似轻浮在空中,突然一股热气冲上脑门,像火烧灼伤我的思绪,难受!好难受!我已分不清究竟是在梦里还是梦外,幻想中夹杂着真实的痛楚,一股寒流又随之而来,凉透我的身心。全身的灼热褪去,又变成冰凉刺骨的寒意,一点点、一点点的侵蚀着我,我想喊,可是张嘴却无声,我缓缓睁开眼,眼前迷雾一片,仿佛所有东西都颠倒了一番,冷汗沁透了单薄的中衣,贴在我的背脊上,难受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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