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说实话,这男人的衣袍样式亦并不简单,我摸索了好一阵儿,待到我系好玉带,配上玉佩,为他带正玉冠,时辰已至,宫人在殿外催促,他低头在我唇上偷吻一瞬,拔腿就跑出了内室。
  廷曦一走,未过多久,徐御医就跟着绾儿走入了大殿。我随意梳妆了一通,步出内室,径直走到软榻上坐定。
  “微臣参加太子妃。”徐御医行完礼,我抬眼瞧了瞧殿外的宫人已被绾儿遣去,空荡的院子,只那花海充满生机。
  “宫里除了药,可否有毒?”我淡淡地问道,端起面前的茶杯,启唇轻抿。徐御医身子微微颤了一下,神色未有任何变化,皱眉冥想。
  “不知太子妃要哪种毒?是否一毒毙命?”徐御医不愧是在这宫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御医,做事说话都十分谨慎。
  我摇头,伸手拂弄着腕上的金钏,唇边的冷笑赫然勾起,不知何时开始,这笑意出现一次,我的心就需狠毒一次。“本宫要铃兰草。”
  徐御医佝偻着身子,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那转眼一瞬间,徐御医拱了拱手,说道:“太子妃给微臣三日期限,三日后,就带来太子妃想要的东西。”
  我未回答,起身走到窗边,午后的阳光总是肆无忌惮地打在任何一处宫殿之上,本已金砖碧瓦地殿宇更是光耀刺眼,我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偶有几声鸟啼蝉鸣,声声合凄。
  我颚首点头,挥袖遣退徐御医,在他临走出殿门那一刻,我忽地对他说:“碾作粉,不要致命的量。”
  铃兰草,哥哥告诉我的毒草。幼时与哥哥一起爬山,在山谷中追逐嬉戏,在山顶处发现一片含苞待放的白色小花海,迎风而开,纯白洁净。我兴奋地拉着哥哥的广袖,祈求他摘几朵悄悄带回府中,哥哥面色沉重,从未见过他如此,不作任何回答,拉起我的小手,一路奔跑下山。我愤然甩开他的手,不明所以地问道:“只是要你摘朵花儿,哥哥真小气!”哥哥第一次生气,第一次举起了手想打我,却终是放下了手,转头背对我说:“那是铃兰花,花草皆有毒,玲珑,以后再不许来这里,看到此花碰亦不许碰!”
  我没想过要阮凝心死,所以不需要致命的分量,因为我知道,铃兰草即便是少许也可让人中毒,且解药难寻。毒量少不代表阮凝心没事,有些人,并不一定要死,活着,也可以有很多种折磨的方法。
  若是再见哥哥,忽然想问他一句,若然知道我用铃兰花来毒害别人,会不会后悔当年那一巴掌没有狠下心打下来?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四十八章 其人之道(二)
  第四十八章其人之道(二)
  给了徐御医三日期限,那么就是说我亦有三日的时间来安排。铃兰草的毒性我已经了解的十分透彻,多少分量能达到哪种效果,我已拿捏的准确。现下必须去和林未有商量对策,没有她推波助澜,此事难成。
  九月夏末,天气还是闷热难耐,今年的昭阳城似乎偏重暑气,往年若到了这个时候早该换上羊绒地毡,现下,我却还是用着牛皮地毡,只为给这屋子降温纳凉。
  我赤脚踩在地毡上,凉气自脚底丝丝沁入整个身子,我索性撤去坐垫,直接跪坐在地毡上,衣纱群裾在周围如花般绽放,层层叠叠的绣花朵朵妖娆。
  林未有的肚子已有五月大了,胎气尚稳,只是林未有害喜害得特别严重,和她共膳几次,食之不对,转身就作呕难受。起先几次我看着心疼,现下不知是因为看多了还是因为天气燥热,脾气不耐,厌烦至极。
  我刚和她说了两句话,她又立感不对,转身捂嘴干呕了几声,回头再看我时,脸色憔悴,苍白柔弱。
  “本宫的意思,你明白了吗?”我故意不看她,眼神飘离到窗外,实则没有焦点,到底在看什么,我亦说不出。
  她顺了口气,开口道:“未有不懂太子妃为何还要留阮凝心一命?”
  忽地吹来一阵热风,心绪混乱不宁,阳光照射不进宫殿,这片地方,是要永远被阴暗笼罩着的地狱。我回身看着林未有隆起的肚子,心中生出一丝怜悯,道:“为了你的孩子,多积德,多增福。”
  “太子妃要我怎么做?”林未有爱怜地抚了抚小腹,我不觉伸手拂上自己的肚子,却是平坦如初,没有那个命去拥有,奈何强求?
  我对她摇头,凝眉说道:“本宫虽有计,却实在想不到如何让阮凝心中计。”
  沉默、无声,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总不能我自己送去毒草,让阮凝心乖乖听话用之。铃兰草直接服食的话,毒性蔓延的快,不出三日就会毒性大发。好在我清楚知道,铃兰草并不是一定要入口才中毒,只要不经意间沾染在皮肤上,毒性自可渗透进身体,只是发作得较慢,一般需要一至两月的时间才会毒发。
  林未有叹气道:“阮凝心这人疑心太重,她只相信自己。”
  疑心重?相信自己?不会,阮凝心还没到这种地步,她虽然忌惮别人,处处防着别人,可是唯独一人,她绝对深信不疑,绝对是真心待之。
  “本宫知道阮凝心的弱点在哪里,本宫要让她心甘情愿地上钩!”
  林未有木然地点头应诺,我怜惜她身子弱又挺着大肚子,嘱咐交代了几句,随即命沧海遗珠伺候她回宫歇着。
  绾儿上殿换掉凉透的茶,在我身后唉声叹气,我随口问了句:“你烦什么?”
  绾儿像是受了刺激般,有些恼怒地放下手中的食案,走到我跟前问道:“奴婢不懂,太子妃为何总是护着林侧妃?她有何用处?虽不是敌,但亦不见得是友。当日您若答应阮侧妃,您也不会遭蛇袭击,险些丧命。奴婢看来,林侧妃对于您,还不如一个阮侧妃有用。”
  我牵起绾儿的手,想说什么,终是一个字也说不出。绾儿说的道理,我岂会不懂,眼看着阮凝心去对付林未有,我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现下她又有了身孕,我更是承诺了她会保护这个孩子,怎么能失信?若然独善其身,隔岸观火,林未有怎么斗得过阮凝心如此狠毒的女子?一尸两命,这样的事,在皇宫里已不见得稀奇。
  “好了,本宫护不了林未有一辈子,现在不是敌不是友,以后,难说。”
  徐御医果然守信,三日之期一到,我宣他请脉,他自然带上了铃兰草。内殿只有我和徐御医两人,空气中似乎凝结中一种残忍血腥的味道,我闭眼屏息,缓和心智。
  徐御医上前,从袖中掏出一个青花小瓷瓶,轻轻放在我眼前,说道:“太子妃请过目,但只可看,不可触手。”
  我伸手拿起瓷瓶,片刻亦未犹豫,拿掉堵口的红布,瓶中是一些绿色的粉末,隐约还可味道一股清逸草香,果然世间最毒最狠的,往往是最美最诱人的。
  我起身走到纹花玉屏后,在檀木盒中取出一粒小丸递给徐御医,想了片刻后,道:“这只是颗普通的牡丹花香丸,用于女子沐浴时香肤,你将铃兰草末混于此中,做好后,再交给本宫。”
  徐御医接过小丸,对我拱手道:“太子妃,如此做法,毒发太慢。”我点头。慢,才如意。若然快了,就事出蹊跷了,越慢越好,不出两个月,阮凝心毒发,却不会身亡,宫里人不会怀疑背后有阴谋,况且,送去这毒丸的,是他,谁还会多想多虑。
  “照本宫的话做,你去罢。”
  我躺在榻上,泪水肆虐,将我的视线化作一片朦胧。廷曦,必须要利用你一次,我只能在心底对你说句‘对不起’。不知道你会不会原谅我,可是我的心很痛,像是正在遭受千刀凌迟,一刀刀地割下,血夹杂着泪,泛滥成河。
  曾问你一句,我是褒姒还是妲己?祸国殃民的女子,红颜多祸水,不知道我算不算得其中一个,可是我相信,你不是周幽王也不是纣王,你就是你,他日是做千秋留名的明君。
  梦中见到那个熟悉到想念,想念到绝望的男子,裴煜。他看着我,眼中的伤痛,怨恨一点点的灼伤我,像是在说,他受的痛,还给我。
  我却不敢靠近,只能站在原地,无话可说。有些事,有些人,错过了,就无法回头。总要在适合的时候遇见对的人,不然,只能是伤了自己,害了别人。
  人生总是要一步步向前走,没有倒退的道理,裴煜,我选择把你留在已走过的道路上,我只能回首,不能停留。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原来上天早已注定,与我携手之人是廷曦,兜兜转转,我用了四年的光阴,才看透这个道理。
  明珠已还,君莫回头,各自天涯,两两相忘。
  我醒来时,天已大亮,眼角还留有未干的泪痕,抬袖抹去,心中凉意顿生,愧疚堵在心口,泪水早已哭干耗尽。
  枕边没有温度,廷曦昨夜没有留宿,绾儿上前为我更衣梳洗,刚穿戴好一切,徐御医的小学徒就在殿外扯着嗓子喊道:“绾姐姐……绾姐姐……”
  绾儿不耐,没有答应,我心想着也许是徐御医差遣来的,“你出去看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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