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廷曦醉了,这是进宫四年来,第二次看见他醉成这样,我曾经厌烦他,而现在我却心如刀绞。我搀扶着他一路跌跌撞撞坐上玉辇,他嘴里一直呢喃着什么,我没听清,让他趴在我腿上,拍抚他的背脊,我已满脸泪痕。
  回到寝宫,我遣退了一干宫人,安安静静地为他褪去外衣,擦拭身子。一滴滴地眼泪打在他的脸上,擦掉了又沾上,如何也拭不去。
  “子夫……子夫……”即使酒醉不醒,却依然紧握着我的手,痛楚像是要把我捏碎。
  “恩,我在,我在。”我用冰凉的湿帕擦拭他额上渗出的热汗,他喊一句,我回一句。寸步不离地坐在他身边,用冰凉的手拂上他因醉酒而潮热的脸颊,让这热度肆无忌惮地灼伤我的肉体,刺痛我的心。
  为他换上了干净的中衣之后,他忽地睁开眼,痴痴地看着我,复又一笑道:“多怕你会离我而去,还好,你一直在我身边。”
  我鼻子一酸,扑向他的身子,两手将他紧紧搂住,他身体的炽热在这一瞬间穿透我,直达心里那个最脆弱的角落。
  “我才不要离开你!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走……廷曦,我在这里,永远在这里!”呜咽着声腔,脸颊深深埋进他的颈窝,身体颤抖不止,却在感受到他温暖的那一瞬,徒感心安。
  “我将穷尽我的一生来爱你,所以,请你……也不要说,相见恨晚。”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一双手缓缓缠上我的腰际,将我圈紧,再圈紧。
  我坚定地看着他的明眸,低头在亲吻他柔软的唇,定下盟约。“没有什么相见恨晚,只有你,只有陈廷曦,矢志不渝。”
  一室温情,身心相融,痴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彼此温暖,彼此相属。放任欲望燃烧,让他肆意攻占我的身体,律动间,我趴在他肩上,看见那一排清晰地贝齿印子,那么深的印记,那么浓的情意,曾经趟过血,而现在,融入我的一滴泪,见证无悔誓言。
  一夜无眠,我侧头枕在廷曦的手臂上,痴看着他俊朗的五官,不怒自威的面容,阖眼沉睡,浓密的睫毛覆在眼睑上,始终凝皱着眉头,我用指肚一下下轻柔地抚平他的忧虑,也像是在抚慰我自己的心,直到看见他渐渐舒展开来,不禁莞尔一笑,能给他一刻开心,无论代价是什么,我也愿意。
  脑中悠然飘出一抹人影,熟悉到陌生,陌生到别离,他不是在恨我,一直在倒退,直到湮灭在黑暗之中,裴煜,你该恨我,当年的君心,我何时遗忘在了最初,这一生,都不会再找回。
  “如果有一日我杀了他,我不会后悔,因为这是我一直以来,埋在心里最想做的事。为你,可以放他这一时,但绝不会放一世。”廷曦不知何时醒来,目光寒意凛凛,比这冬日里的咧风更冰冷,比窗外飘下的雪花更悲凉。
  他已经把话说出了口,就代表裴煜这根刺他终有一日会拔掉,他只是预先将伤口流出的血止住,可是,痛感不会减少一分。唯有下定决心除去心刺,让这伤口结痂,也许不会愈合,但总好过溃烂蔓延,血流不止。
  我蹭起身子趴在他炽热的胸膛上,自眼角溢出一滴晶透的泪,湿润了他的心。“你若放过他,我这一生都会安心。你若杀了他,我会一辈子活在愧疚里。”
  他起身捧起我的脸颊,亲吻滴在下颚的泪珠,“你的眼泪只能是为我而流,我决不允许你再为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伤心。这是最后一次因他流泪,答应我,没有下次。”
  “人是你的,心是你的,血泪都是你的。”
  我揽上他的脖子,舌尖轻轻触碰点燃温情,这一吻那么缠绵,这一吻那么难舍,这一吻就是我们的海誓山盟,天长地久。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七十章 噩梦(一)
  第七十章噩梦(一)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连着下了五日的大雪,一脚踩在雪地里,即使穿着鹿皮靴都还是能被那股凉气侵蚀骨肉。一脚深一脚浅地踏着步子,几次差点跌倒,幸得绾儿在身后扶住了我,紧抓着我的手臂说:“太子妃,这么冷的天儿,您还出来作甚?”
  我摇头回道:“就在雪里站一会儿,不碍事。”
  挣脱绾儿的手,仰头闭眼,一片片雪花覆落在脸上,化作雪珠顺着脸颊趟进颈窝里,渗透进血脉里,像是要冻结跳动的心,也罢,也罢,难得一瞬的安宁,难得我能在这冰天雪地里抓到一丝温暖,种在心底的暖意支撑这个疲惫的身体。
  肩上忽地搭下一件狐毛披衣,他温热的手掌紧握着我的双肩,覆在我耳边呵出热气。“也只有你这样的傻女人,不愿呆在屋子里取暖,反倒站在雪地里受这寒气。”
  我靠在他怀里,也不睁眼,傻笑道:“也只有你这样的疯子,才愿意娶我这傻女人。”
  身后传来爽朗的笑声,响彻这片纯白天地,轻咬了一下我的耳畔。“所以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天也羡慕,地也嫉妒。”
  “哪有你这样自大的人?好话好事儿全往自己身上揽。”我转过身面对他,纷纷而落的雪花黏在他的浓密的睫毛上,璀璨如星的眸子像是笼上了一层薄雾,袅绕迷离。
  他卷起手指刮了一下我的鼻头,嬉笑道:“我娶了天底下最好的傻女人,怎还不让我炫耀一番了?”
  我噗笑一声,脑中转念一想,他这话明褒暗贬,一面夸我是天底下最好的,一面又不忘笑我是傻女人。气恼地举起拳头砸在他胸口,恼羞道:“我才懒得和你这疯子计较。”
  说罢,我挣开他的怀抱,自行走进内殿,脚下不稳,踉跄几步眼看就要摔下去,手腕上一紧,将我拉回,抱了个满怀。
  “怎的离了我,连路都走不稳了?罢了,罢了,为夫委屈一下,让夫人抱我吧。”话音刚落,还不等我反抗,横手拦腰轻轻地将我抱起,踏着稳健地步子走进内殿。
  我暗笑一阵儿,明明是他强行抱我,偏还说成了我抱他?无心与他争辩,也确实依赖他的怀抱,安然靠向他的心口。
  我与他依偎在软榻上,宝鼎暖炉里正‘滋滋’冒着热气,顺带飘出缕缕檀香,沁人心脾,惹人心醉。
  “后日是廷昭的生辰,我有要事在身,许是去不成了。你就代我送份礼去,以表心意。”廷曦一手绕着我的发丝,缠来缠去。
  我心下一惊,我独自一人去赴宴,心里总归有些介怀上次廷昭醉酒一事,试探性地问道:“我去,于理不合,况且,若我没猜错,裴煜也定是要去的,你能放心吗?”
  廷曦呵笑一声,“有何不放心的?你忘了我曾说过‘天下若问我信谁,唯有庄子夫一人’吗。这句话,永远有效。”
  也不再多说,既然如此,也倒是有了勇气独去。对于廷昭,无愧无欠,怪只怪他错种了情根,也盼他只是一时之意,我并不愿与他有说不清,理还乱的纠葛。
  廷昭生辰当日,我换了一身朴素的纹花襦裙,只在外披一件雪狐髦衣,也没有可以的描妆,淡扫蛾眉,轻点红润朱唇,坐在铜镜前,竟也是楚楚动人,似空谷幽兰。
  “太子妃,酉时了。”绾儿捧着我给廷昭准备好的寿礼,在一旁提醒道。
  我点头起身,说来也奇怪,按说寿宴一般都是安排在白日开宴,偏这孝贤亲王选在了太阳西落之时,现下夜幕笼罩,万家都起了灯火,把这满地的白雪氲氤出层层蒙雾。
  出了寝宫,坐上玉撵,沿着甬道一路向宫门走去,已到了宫禁时辰,一路上莫说是人,连影子也没看见一个。刚到宫门口,就看到一辆马车停在路边,不禁勾起一抹笑意,廷曦想的果然要比我周到些。
  侍卫照例上前盘查,我拿出廷曦交给我的出宫玉牌递给那侍卫说道:“本宫去孝贤王府。”侍卫一转身,刀鞘碰撞盔甲的刺耳摩擦声传入我的耳朵,我不悦地瞥了瞥眉。
  “太子妃请。”
  侍卫侧身让路,我放下车帘子,听见马车轱辘开始旋转,缓缓驶出皇宫。一路平稳,在马车里看人来人往的夜市景象,一个个的人影来了又去,孤独的、成双的、开心的、忧愁的。
  髻上的步摇伴随着马车的晃动叮当作响,不知为何,越要临近孝贤王府心越是不宁,也许是我多虑,摇了摇头,阖眼假寐。
  不多时,驾车的宫人在车外说道:“太子妃,孝贤王府到了。”我睁开眼,顺手理了理衣纱,弯着腰走出了马车。
  王府门口张灯结彩,宾客络绎不绝,上次那位管家一见我,忙赔笑的上前打了个千儿,“恭迎太子妃,跟着奴才这边走。”
  我颚首点头,跟着他一路走进了王府,路上不乏遇见几个熟识的公侯,皆是一一给我作礼。那管家左拐右绕,本是人群聚集的地方,乍一看现下已走到一处幽静的别院里。
  “为何带我来这里?你家王爷呢?”我心生疑惑,停下脚步质问他。
  “王爷吩咐了,太子妃是贵客,自然要好生款待着,现下寿宴还未开始,奴才先带太子妃去屋子里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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