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不禁莞尔,摇头道:“我去就是了,为何要躲着避着。你信我吗?”他忽地将我拥进怀里,温热的手掌轻抚我的后脑,毫不犹豫地说出那个我早已知的答案。
  “信!”
  他走后,我独自一人坐在软塌上,手拿一件已缝制好的棉衣,细腻地绣文图。这是今年给靖涵做的第一件棉衣,打算面上绣松鹤腾云,寓意平安长命。一针一线我都唯恐出了差错,至极小心,针穿下又穿上,一丝丝银线在我手中越来越短,衣上的鹤身已初具闲逸神态。
  靖涵趴在我身边,望着窗外纷落的雪花,伸出小手去接,落入手中,化作一滩无痕的雪水。许是这孩子出生之日,正是大雪纷飞之时,他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这满目的皓白,所以他十分爱下雪的天儿,十分爱这雪片飘旋在空中,独舞绚丽的美景。
  “唔……”
  这低声的呜咽,在我听来就像利刃刺穿我的耳朵,别人家的孩子满岁之后,就是再不济也能勉强喊出一声爹娘,可是我的靖涵,这对于他来说有多难?这是多大的奢望,他这一生连开口说句话的资格都被夺去,他只能倾听,不能表达,他拥有尊贵的长皇孙身份,可是独独失去了最平凡的权利。
  刚好绣完一只独占云间的松鹤,我抬眼看向窗外,只觉一瞬,竟然残阳已西落。忽地想到晚宴一事,对绾儿招手道:“为本宫更衣。”
  坐在铜镜前,挽发百合髻,两股青丝用碧色璎珞流苏缎带环绕垂在高耸的胸前,配以鎏金穿花戏珠步摇,额间用朱砂点彩蝶花钿,双耳戴金襄玛瑙坠子,一颦一笑,脸颊上印出极品玛瑙的七色幻彩。挑了一串翡翠玉琉璃钏戴在皓如凝脂的手腕上,举手投足间,尽显雍容华贵。
  换一身秋菊色缕金百蝶合襟百褶纱裾双襦裙,呈烟纱于皓腕,举步玲珑娇媚,湘纹飘逸,随步摇姗姗作响。抬眼对镜中宛笑,美人如初,班姬续史之姿,谢庭咏雪之态。
  我扶着绾儿的手,坐上玉撵,转头对她说:“你回宫照顾长皇孙去,不必跟来。”
  绾儿点头告退,玉撵起步,摇摇晃晃穿过悠长狭隘的甬道,最终停在了长乐大殿。我拍了拍撵架,实在受不住这样左摇右晃的折磨,匆忙走下玉撵。
  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台阶上与廷昭谈笑的廷曦,心忽然一紧,还是无法从容不迫地面对廷昭,看见眼前如此潇洒清逸的孝贤亲王,哪里还有半点儿大婚当日那个廷昭的影子。
  走过去站在廷曦身边,对廷昭扯出一抹淡笑,他微微愣了一下,继而神色坦然道:“今日赴宴的都是自家兄弟姐妹,也算起家宴了,只是这世子怎么还没到?”
  话音刚落,就听远处宫人宣道:“南宁世子到!”
  “今日都是皇家的兄弟姐妹吗?”我随意找了个话题,开口问道。
  廷曦伸手握住我的手,笑着点了点头,我环视一眼,果然殿上都是皇子公主,或者郡主侯爷之类的同辈之人,正如廷昭所说,的确算是家宴。
  隐隐感觉到裴煜走进我们,我一直望向别处,只是没有焦点,模糊一片。下意识地更紧的握住廷曦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握住就不会放手。
  “裴煜参见太子,王爷。”声音有些沙哑,略带鼻音,他染上了风寒吗?
  “怜君给殿下,王爷请安。”
  是她?声色中透着一丝娇柔,就算是这平淡的一句问候,听来都会不禁让人想到小鸟依人的娴雅女子。
  廷曦倒是得体自然,挥了挥手道:“不必多礼。”
  随着廷曦一道走向殿内,在案前坐定,我就算再不想看,可他还是入了我的眼。眼神淡然,隐藏一丝我仅能捕捉到了伤情,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悲喜情感,安静地坐在位上,一杯复一杯的喝酒,仰脖饮尽。别人看来也许觉得他是高兴,可是我知道,廷曦知道,酒能醉人,醉了就不感伤心,何苦,这是何苦。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六十九章 相见不恨晚(二)
  第六十九章相见不恨晚(二)
  坐在她旁边的那个绿衣女子,唇边挂一抹浅笑,一言不发地为裴煜倒酒,偶尔抽出袖中的娟帕替他擦拭嘴角溢出的酒水,看起来那样温婉贤淑。
  我侧头凝视廷曦,似乎此刻我能做的只有看着他,握着他的手,才能抑制我彷徨无助的心。我为他斟酒,手却有些微颤抖,洒了几滴在食案上,他按住我握着壶耳的手,低声说:“我在这里。”
  我眼眶氤氲出一层雾气,俯身靠入他的怀中,滴落出的泪水沁湿了他的衣襟。侧脸一扫,触感到一瞬惆怅伤怀的目光,就像是一束寒光直射我的身体,霎时将我打入冰天雪地之中。还未缓和过来,另一面,廷昭带着同样情感的目光痴痴望着我,我彻底被丢入了地狱,没有轮回,没有往生。
  殿上众人看腻了歌舞,提议猜谜助兴,年仅十岁的紫菀公主仪态端庄地自位上站起,开口道:“太子哥哥,菀儿有一谜题,可请在座各位猜猜。”
  话一出,众人不禁齐齐看向这位还未及笄的女子,在这宫中,除去那些送去和亲的公主之外,紫菀的确是宫里年龄最大的公主。虽有未脱的稚气,但谈吐和气质已然显出她是身份尊贵的帝王家的金枝玉叶,比起在坐的皇子丝毫不逊色。
  廷曦来了兴趣,略带玩味地说道:“哦?那菀儿你且说来听听。”
  紫菀公主毕竟还是个孩子,笑颜如花道:“诸位可听好了,这谜面就是:相逢何必曾相识。”众人一听,全都一头雾水,有几个人说出了自认为是对的谜底,都被紫菀依依回绝。
  我冥思在脑中细想了一番谜面,原来如此,俯在廷曦耳边说了几句,廷曦抚掌大笑几声,眼里不乏赞赏之意。“菀儿,他乡遇故知,所以这谜底就是一见如故,我有没有猜对?”
  “太子哥哥怎么知道?”
  紫菀一脸不可置信,似乎她这道谜题难倒了很多人,偏在今日被解破。众人知晓谜底后,赞叹恭维声不断,廷曦摆手对紫菀说:“这谜不是我解的。”
  “那是谁解的?明明是皇兄说出的呀!”紫菀稚气的小脸涨的通红,一双圆溜溜的明眸眨也不眨的盯着廷曦。
  我无奈笑了笑,廷曦也不卖关子,直接告诉了紫菀。“是太子妃。”
  “太子妃是如何猜到的?”
  紫菀不依不饶,小小的人儿站在殿中央撅着嘴定要刨根问底,我看了一眼廷曦,他对我点头微笑,我只好照实说来:“虽不曾相识,但却像朋友一样相知,这既是一见如故。”
  刚才仅是附和着说好的人听了我的解释之后才恍然大悟,紫菀悻悻然地坐回位上,抬手倒茶向我举杯,我端起案上的玉瓷杯对她宛笑,拂袖遮面,一饮而尽。
  不知是谁在起哄,说着说着竟让裴煜出一谜题让大家来猜,我看裴煜颇显酒态,一直坐在那儿静默不语,贺怜君正欲为裴煜推辞,却听他开口说道:“煜,确有一题。”
  廷曦随意回道:“世子请出题。”
  裴煜将手中的杯中酒饮尽,目光深邃,直直地看向我,“高堂明镜悲白发。”
  廷曦的手微微一颤,这个谜面太易理解,谜底太容易猜到,只是我们都不愿去点破,我装作疑惑,像其他人一般苦笑连连,我宁愿傻一点,也好过猜到这个谜底,宁愿廷曦什么也没听到,可是……偏偏事与愿违。
  有人猜、有人闹、有人沉默,正如我和廷曦一言不发坐在席上,他的脸越来越阴沉,而我如坐针毡。
  旁坐的廷昭端起酒杯,轻酌一口,笑道:“谜底,相见恨晚。”
  是了,谜底就是相见恨晚,一切的一切,追根溯底就是晚了一步,相遇的时机错了,即使遇见的是对的人,又能怎样呢,注定是殊途。
  裴煜,晚了一步是曾经,可是直到今时今日,我才终于明白,我和你是晚了你一生,错了一生。让回忆随风,因为回忆都在肆无忌惮的给我们伤害,与其这样痛着,为何不割舍?为何要苦苦纠缠?
  不明所以的人自然是点头称好,而席上另有四人,却是各怀心事。如我,心乱如麻;如廷曦,怒火暗烧;如裴煜,心伤玉碎;也许还如廷昭,相思泛滥。这一句相见恨晚,如此简单的四个字,轻而易举的就将四个活生生的人毁灭瓦解,痛,无声无息地在蔓延。
  裴煜朝廷昭举杯,两人相视一笑,那玉瓷杯中的酒在我看来似乎就是一杯喝不尽、饮不完的苦水,明明知道苦,明明知道自己承受不起,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决然饮下。
  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我已经浑然不知,只是木然地坐在位上,与廷曦相对无言,他默守着最后一丝隐忍,我抑制着奔涌而出的眼泪。
  一场晚宴,歌舞曼妙之姿,丝竹良乐之音,都抵不住廷曦举杯倒酒、痛快饮尽的动作,我能说什么,我就像贺怜君对裴煜那样,只能守在一边,原来贺怜君也不见得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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