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他抬袖擦拭血渍,动作轻轻松松,唇边挂着的那抹讥笑越加明显。
  裴煜走到榻边,我下意识地往里缩了缩身子,甚至低着头不敢看他,双手圈臂,指甲深嵌进自己的皮肉里,倒吸了一口冷气,极力抑制着号啕大哭的冲动。
  “没事了,我带你走。”
  他靠近我,用锦被裹住我的身体,动作那么轻柔,不着一丝力气地将我自榻上抱起,我止不住地颤抖,头抵在他的胸口,眼角终是溢出了一滴透明的泪珠,潸然滑落。
  “裴煜,你和我一样,都带不走她。”
  廷昭走到裴煜面前,挡住他的去路,语带讽刺,虽然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却不愿睁眼,一刻也不想再看到他。
  “我和你不一样,至少,我不会伤害她。”
  裴煜抱着我的身子,侧身避过廷昭,箭步如星走出屋子,我躺在他的臂弯里,看见身后的廷昭,目光如剑,夹杂着一丝不易发觉的悔意。
  不知道抱着我走了多久,不知道我此刻身在何处,身体僵硬,手脚麻木,随他抱着,随他带我走,我只想就这样安然卧在一个怀抱里,即使这个怀抱不是我想要的。
  “抓紧我了。”
  话音刚落,忽感觉他身子腾空一跃,像是轻如一片坠落的雪花,只这一霎,又稳稳落地。我睁眼一看,不禁惊呼一声,“你为何要翻墙而出?”
  “你这个样子不能从正门出去,这是逼不得已的万全之策。”
  眼前停着一辆马车,裴煜小心翼翼地将我靠在柔软的垫子上,转头对车外的马夫说道:“找间客栈,再买一套女装。”
  马车轱辘开始旋转,我卷缩在一角,低垂着头看着赤裸的双足,因挣扎不知何时穿着的布鞋已然掉落,丝丝寒气从脚底灌入身子里,极力拉过身上的锦被想遮住脚踝,却因手抖连这样简单的动作做的都比登天难。
  一只带着温热的手轻轻拉过一方被角,覆盖在冰冷的双脚上,不留一丝缝隙。我鼻尖忽感酸意,热泪噙在眼眶里打转,霎然而出,一滴接着一滴下坠,声声啜泣。
  “子夫,哭出来吧,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心疼。”
  裴煜的声音幽幽传来,眼泪像是在听他的命令,再也没能克制得住放声大哭,一声高过一声,像是要哭过天际,然,身边的那个人始终静默地不言不语,只在我哭到喘过不气时,伸手轻抚我的背脊。
  哭的累了,身子太疲倦,眼皮越来越重,伴随着马车的颠簸我沉沉睡去。感觉到身子被徒然抱起,耳边听见上台阶的脚步声,木门缓缓打开的沉顿声,躺在了一张冰冷的软榻上,睡意更加朦胧,真的不愿再睁开眼,就让我这样睡去,就让我一觉醒来什么都忘记。
  衣襟上突感一丝凉气,我忽然惊醒,慌忙地抓住正欲解开我衣衫的那只手。
  “太子妃,是奴婢。”
  绾儿的声音,我睁开疲惫的眸子,一瞬不眨地盯着眼前满脸泪痕的绾儿,心里泛起层层涟漪,扑身抱住绾儿。
  “你怎么会在这里?太子……太子,是不是知道了?”
  绾儿一边为我换衣,一边哭腔着嗓子,摇头回道:“没有,没有知道。是世子派人到王府寻我来的,太子妃别怕……别怕。”我环视一圈,的确是一间摆设普通的屋子,屋内就我和绾儿两人。
  裴煜的心那么细,回避我穿衣,也不愿让陌生人靠近我,这样肮脏的事情,绝对不可以让太多的人知道,所以找来绾儿,这是最妥当最安全的做法。
  换上一件干净的衣裳,接过绾儿手中的湿帕抹了一把脸,思绪才渐渐清醒回来,身体停止了颤抖,木讷地坐在榻上,脑中一片空白。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七十二章 噩梦(三)
  第七十二章 噩梦(三)
  第七十二章 噩梦(三)
  “太子妃要不要再歇歇?”
  我摇头。忽地想到裴煜,开口问道:“世子呢?”
  绾儿起身走到桌边为我斟茶,“世子在门外守着,您睡了多久,他就守了多久。”
  脑中闪过他的身影,那个冲进屋子救我出地狱的身影,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堵在心口,嘴里不经意间就说出:“让世子进来罢。”
  绾儿应诺着退了出去,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她还好吗?”嘀咕了几句,门被关上,又被轻轻地推开。
  裴煜站在我面前,一袭白衣温润儒雅,眼里尽是怜惜之意。我不觉咽了咽喉,低声说道:“谢谢。”
  他侧身走到桌边坐下,也不答我,自行倒了杯茶轻抿一口,像是咬着牙说出了一句与道谢无关的话。
  “我带你离开。”
  我惊愕地看着他,像是被点了哑穴,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带我离开?能去哪里?脑中忽然想到了廷曦,我怎么能离开?我答应过他,永远在他身边。永远只牵他的手。
  “一年,一年就让你改变,这一年或许对于你不算什么,可是对我来说却是无尽无边的折磨。如果早知当年离开会有这样的后果,就是要了我的命,也决不会扔下你一人。”
  裴煜没有看我,目无焦点盯着手中的茶杯,我眼睁睁看见脆弱的杯子在他手中‘啪’一声粉碎,手上淌下的血滴随着碎片应声落地,触目惊心,满目殷红。
  “没有如果,很多事一旦做了就谈不上如果,因为回不到当初。”我环手抱膝卷缩在榻上,将头深深埋低,就像受伤的鸵鸟一样只懂得逃避躲藏。
  “他能给你幸福,我也可以选择放手。但是他没有做到,我就不会放弃。”裴煜抬头看我,目光如一汪碧波清澈,透着坚定不移的心念。
  咸涩的眼泪顺着脸颊淌入嘴里,流入心里,一滴一滴灼伤那颗早已残破不堪的心。
  “裴煜,该让你付出执着的人,不是我。在你离开的这一年里,不管是悲是喜,或哭或笑,陪在我身边的人,都是他。而在你无助彷徨的时候。回眸触及的人,是你的妻子,贺怜君。你懂得了吗,能携手共老的人,一直都在你左右。”
  他忽然一笑,那抹干净的不染一丝尘埃的笑意浮在他的嘴角上,这世上也许独有他,能将一抹平凡无奇的笑,融入一个人的心里。
  “我不懂,如果懂得之后就要放开你,那我宁愿这一辈子都不明不白。子夫,他给你的我也可以给你,他给不了你的自由,而我愿意放你去追逐。”
  我徒然摇头,呵笑一声,“自由?我早已不再奢望,我只想在皇宫里安身立命,仅这一愿而已。”
  那股淡雅的梨花香气慢慢逼近,那个温暖却悲凉的拥抱在一瞬间将我圈紧,不知是我在颤抖还是他,臂膀上突感一丝冰凉。衣纱上荡漾出透明无痕的泪渍。我挣了挣身子,他更紧地抱住我,“求你……别动,让我抱着你,最后一次。”
  这是哀求吗?裴煜,我怎么会把你变成了这个样子,你不该是这样的,曾经那个若树临风,处之泰然的男子呢。我伤你一次又一次,那么残忍的把你推进万丈深渊,眼睁睁看着你坠落,我亦没有伸手救你一把,我已经决心转身离开,可是我忘了,你还在原地,在一个我回眸就看得见的地方,守候。
  拥着我的身子,直到寒冷被温暖取代,直到我终于狠下心再残忍一次。
  “裴煜,我该回去了。”
  他放下环抱住我的双手,起身背对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流泪了,我只是听见他的声音哽咽,说出一句话都那么困难。
  “你的马车在客栈外,回到皇宫,把一切……都忘了吧。”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在割他自己的心,忘了这一切,忘了今夜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就要忘了他的出现,不记得是他救我,不记得他说过的话。原来,想要我开心,就要用这种办法,遗忘伤痛,也一并将他遗忘。
  我摇晃着身子一步步走向房门,伸手正欲推门而出,身后轻轻传来一声,像是在对我说,可是声音那么轻,那么低,掩埋在了沉默中。
  “如果有一**后悔这个决定,记住,一定要告诉我,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哪怕是这条命,我也会拼尽全力……带你走。”
  我斜靠在马车的软榻上,绾儿为我梳理头髻、理顺衣裳,俨然一副才从王府归来的样子。发生了什么吗?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是无缘无故的伤心,只是天塌地陷的痛苦。只是有一个想要遗忘,却不能遗忘的人,有一段不想记住,却又偏偏飘入脑中的记忆。
  马车缓缓停下,进入宫门,侍卫例行检查,我掏出玉牌递给绾儿,不知说了些什么,那侍卫赔笑着让了路,远处宫人抬着玉辇停在我眼前,我木讷地坐了上去。
  一脚踏入寝宫。内殿烧着地龙,顿时让我周身的寒意祛散不少。看了一眼内室,没有掌灯,也就是说廷曦还没有回来。
  “什么时辰了?”我换下衣裳,绾儿取下头髻上的步摇,一头如瀑青丝飘然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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