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放掉的不只是这一角薄如蝉翼的裙裾,真正远去的到底是什么,我知道、他知道、天知道。
  远处传来阵阵奔驰的马蹄声。甚至还能听见马车轱辘的旋转声,漫天泥水飞溅,卷起的尘土中隐隐看见驾着一辆青灰色马车的素衣女子,纱衣在狂风中飞舞,激起四周波荡的涟漪,偏若那一抹惊鸿。
  我惊骇地看着她翻身下马,步态如风,伴着春雨中泥土的芬芳缓步走来,洁白的纱衣上沾染一滴滴晕开的泥坠,似绚烂旖旎的翩然蝶衣,振翅舞姿。她蹲下身子靠近我,瞥眉看了看斜靠着马车的伊岱,无话多说,挽起我的臂膀就要带我走。
  “他们……他们怎么办?”
  许是因为又冷,心里着急,舌头都在嘴里打转,颤颤巍巍地手紧拽着她的衣纱,泪眼婆娑的看着她。
  她木然地看了我一瞬,执意拽我起身,从容不迫地回道:“三个时辰之后,药性自会消失,你毋须担忧。”
  声音空灵,似山谷中徐徐而过的清风,拂过之时,回音像是要响彻这震天的大雨。我摇晃脚步站起身子,整个人就瘫软地倒在她怀里,使不上一丝力气,任由她扶着我以极快的速度攀上那辆青灰色的马车。
  我x在车窗边,撩起车帘子最后一眼看向窗外雨中的伊岱,他含着一抹苦涩的笑意回望我,马车一路前行,他的面容渐渐模糊不清,我拼命蹭出身子想将他看的仔细,可是雨那么无情的坠下,生生割断了我与他之间的一切羁绊。
  也许缘分已尽,我们能做的,只能是遗忘。
  直到此刻,我才知道这十日来的拘禁并不代表噩梦,我仍会记得,那个痴情孤傲的冉冉、那个衷心为主的乌丽青,以及,我并不奢望,却甘愿拱手送真心的伊岱。
  我在马车内昏昏欲睡,泪水早已流尽干涸,雨声渐小,只听偶有几声滴滴答答落在窗前,随风吹打在脸上,满面湿润,泪痕、雨痕,奈何分不清。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感马车缓缓停下,我睁开眼看向窗外,夜色缭绕,一轮惨白的残月高挂悬空,稀松的星辰泛着迷离的微光,城内静得连风吹叶落的声音也听的清清楚楚,我恍然明白,绕了一个圈,她带着我又往回路走,现下是在凉州城里。
  她弯身走进马车,不卑不亢道:“夫人随我来。”
  我也不问,扶着她的手走下了马车,才看见眼前赫然有座不大的宅院,我转念一想,原来早已计划好一切,就连在凉州落脚的地方也寻得极为隐蔽,就算伊岱想追来,也恐怕不敢明目张胆的搜人。我只是疑惑,她到底是何人,如何有此能耐,救了贺怜君之后仍然要救我,到底是居心不良,还是受人所托?
  宅子里没有别人,只一老妪上前开门,对那女子笑道:“姑娘总算是把夫人带回来了,快些进屋吧。”
  我迟疑的问道:“你们识得我么?”
  那女子楞了一瞬,轻描淡写地回道:“夫人莫急,屋里说话。”
  跟着她们一路往里走,只是一处极为普通的宅子,只是所到之处皆是栽种着梨树,现下正是春意盎然,树上的梨花悠然绽放,沁人心脾的香气溢满空气,偶有微风拂过,飘落而下的花瓣在空中纷纷起舞,铺满一条林间小道。顺眼看去,道路的尽头就有一处木屋,在这处平凡无奇的宅子里,颇为亮眼。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归途
  第一百一十九章 归途
  第一百一十九章
  我与她对坐在屋内。淡雅怡人的梨花香溢满整个屋子,脑中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皇宫里的那处梨园,自然而然,也就想起了那一袭白衣。
  她给我斟了一杯茶,我接过茶杯也不饮,沉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借着昏暗的烛光,我这才将她从头到脚的看的仔细。一双自然不加修饰的墨色远山眉勾入鬓间,双瞳剪水,杏眼冷魅黯然,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素齿朱唇,一起一合如珠润般的唇瓣水嫩娇柔,微微含着杯沿,唇角勾起一抹淡然的浅笑,美中自有一股无形的魅惑,举手投足间,尽显脱俗气质。
  我不禁在心底暗叹,好一个明媚妖娆的端丽女子,纵是一身素衣白裙,却翩翩似仙,耳后随意散下的几缕青丝随风飘绕。只在髻上挽一支简易的白玉步摇,坠下滴滴珠儿,泛出幽幽绿光,衬得她削尖的双颊白皙胜雪。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神态自若道:“夫人从今起可叫我金凤,至于我为什么要救您,待安全送您回去之后,有人自会如实相告。”
  我一瞬不移地看着这个叫金凤的女子,她处之泰然的气度连我也为之叹服,我知道无论我怎样费尽心思想从她嘴里套话都是徒劳,现下至少我可以确定,她并非与我熟识,只是受人所托,她口中的那个会告诉我一切的人,是谁?
  顿了顿,忽地想起一事,忙问道:“其他人现在何处?能否在月末赶回去?”
  “其他人还在常州,裴夫人已经送回。夫人放心,五日之内定能保你安全回去。”
  廷曦还没走么?那就好……那就好……心底重重落下一块石头,只要能赶得回去,多日来所受的苦难都无关紧要,廷昭还没有动手,我还有机会可以阻止他夺储。双拳牢牢握紧,额上渗出汗珠,五日……五日而已,我可以赶到,廷曦亦一定能等。我可以救他,纵然结局不变,至少我在他身边。
  微笑着对她摆了摆手,道:“我乏了,你下去罢。”
  她走时,步履轻盈,宛如一片静静飘离的梨花,不着一丝声迹,坠落在何处,我不知。
  屋子里的香气越来越浓郁,算起来被伊岱掳走了十来日,每走一个地方都是心惊肉跳,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去欣赏美景,一路上都只能生硬的把这些景致往脑袋里塞,害怕忘记了,就犹如指间沙,瞬然失去。
  忽然想起伊岱,不知他们现在怎样了,早已过了三个时辰,现下是继续上路,还是走退路定要把我带回匈奴?
  自怀中掏出那封因被雨水沁湿而留下斑斑水渍的密信。鼻子忽地一酸,热流又攻上眼眶,我及时闭上眼仰头,黑暗中恍惚看见伊岱,他牵着冉冉的手对我笑,俊逸的面容勾勒出完美的弧线,潇洒不羁的气魄,携手佳人共赴此生。
  我仍旧记得那双镶有珍珠的尖靴,那一袭藏蓝色苍鹰腰袍长身赫立在大漠黄沙中,头戴三角毡帽,笑容邪魅,偶有一瞬阴冷,却也可以柔情万千的男子。他让我做他的王妃,他说给我一世荣华,甚至于他的真心也毫不吝啬,这是个何其壮美的誓言,可惜我不是冉冉,我终究不会是站在尽头等他的人,我与他之间的这段孽缘,走到这里,也许就是结局。
  匈奴的男儿,大漠的英雄,我铭记一生的人,伊岱。
  半夜梦回,廷曦的样子不断印入脑中,渐渐模糊,无论怎样我也看不清,我在梦里大声哭喊,却唤不回他绝尘的脚步。廷曦,莫忘,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天边刚泛出一丝金辉,我幽幽睁开眼,才晓额上是大汗淋漓,伸手抹了一把湿润的面颊,双眸酸疼,这是怎么了?我起身坐到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惊骇不已,一夜而已,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双眼红肿,眼角似乎还挂着未干的泪珠,湿答答地青丝粘在下颚,不知是汗还是泪,覆满了整张惨白无色的脸。
  我是哭过么?我摇摇头,脑中空白一片,什么也记不起,只知自己昨晚睡得很沉,一觉醒来也是疲累不堪,伸手捶了捶肩膀,我对镜中婉约一笑,许是前些日子过的太累。我在梦里也不能释怀,只是在孤梦中神伤,落下的泪,滴在了哪里?
  金凤在门外小声问道:“夫人起了吗?”
  我顾不得再看自己骇人的样子,理了理发髻,随即回道:“进来罢。”
  她端着食案走了进来,将早膳一一摆满桌子,安然站在一旁,静待我用膳。我朝她招手,笑道:“一起用膳罢。”
  她摇摇头,面上没有丝毫变化。回道:“我食过了,夫人吃完后我们快些赶路。”
  也不再与她客气,匆匆喂了几口白米粥,掰下半个馒头,手指捏下一小块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口中干涩无味,吃起东西来反倒是像在受罪,我摆了摆手,示意她撤下。
  刚一准备妥当,宅子门口就停下了一辆崭新的马车,不是昨日那辆青灰色的,这辆无论在任何地方都明显比之前那辆看起来要豪华高贵的多,不仅车内空间大,而且没有榻坐,整个车子里都铺满了厚实的羊绒地毡,哪怕是平躺在上面也不会觉得扭捏了身子,且身下暖融融的,触手之处如绸般柔滑。马儿一看就知道是大宛良驹,通体红棕色的皮毛,无一丝杂色,高昂着马头,鼻尖呵出热气,不耐地在原地踢着马蹄,渡来渡去。
  我越加疑惑金凤背后的人到底是何人,若不是极致尊贵的人不见得能有这番排场,光是从这大宛良驹就能看出隐秘之人身份非常,这种马儿向来只有皇亲贵族才能享用,这是有钱也极难买到的东西,且毛色品种还如此纯正,真要论起来,怕是皇宫中也找不出几匹能与之相比的大宛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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