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四月末的天儿,夜风微凉,风中夹杂着百花香气,我深吸一口气,似乎闻到了一股浓烈欲醉的海棠花香,转而又似丁香花的味道,不觉勾起一抹笑意,腹中的痛楚也减少了几分。头枕在车壁边,方琼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我虽然有些力不从心,可是也不忍再次把她从睡梦中吵醒,他们都累了,我看在眼里,愧疚万分也只能是无言,理由我不能说,借口也找不到,在这种时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时,天边已泛出了鱼肚白,依在我身上的方琼不知怎的歪斜着身子倒在车帘口,马车颠簸,她的头亦跟着甩来甩去,我看她这样子,像是一个不小心就要被甩出车去,赶忙伸手拉起她,哪知刚一拉回她,还没等我喘口气,她又‘砸吧砸吧’着俏唇倒了下去。我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只好耐着性子又去拉她,这次我没有放开她,直接让她躺在了我腿上,她伸手胡乱打了一下,刚好打在我腿上,‘啪’一声清脆响耳。我愕然一瞬,针扎痛感袭来,忽然想拽起她问问是梦见了什么,要下这么重的力气扇巴掌。
  打过之后,她又扭捏着慢慢移向另一边,随着马车的摇晃,她本就较小玲珑的身子就像个肉球似的,在车里滚来滚去。我哀叹了一声,一来二回的重复同一个动作,我看方琼根本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可是也实在没了力气再和她耗下去,心上一狠,我卷起手指在方琼白如初雪的手臂上掐了一把。
  “哎哟……”
  方琼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一脸诧异地看着我,一手捂着被我掐了的手臂,刚才睡意正浓的样子全无,看我的眼神倒像是以为我中了邪。
  我故作无事,瞥眉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夫人刚才是不是掐我了?”
  我极力隐忍着大笑的冲动,露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还假意拖过她的手臂看了看红印子,唏嘘道:“瞧瞧,被你夫君看见了,可要说我虐打你了。”
  正当我俩一言一语说的正融洽时,车速渐渐放慢,直到驾车的马夫一声令下,奔蹄的马儿立时惊叫,马车稳稳停下。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一百二十五章 生当复来归
  第一百二十五章 生当复来归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和方琼同时望向车外。她伸手撩开车帘子,我顺着空隙看去,只见裴煜和贺怜君站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裴煜紧皱着眉头,薄唇紧抿,隔得不近,也能感受到一股寒气。
  贺怜君有些局促地站在裴煜面前,手指不停搅动着娟帕,一双秋水杏眼闪烁着盈盈光亮,如粉桃般的柔唇一起一合,咬着下唇时,不经意见放开,那水嫩的唇肉像是要弹出水来。连我也不禁多看了几眼,贺怜君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碧玉佳人。
  我看的有些出神,方琼用手肘子推了推我,问道:“夫人猜,她在说什么?”
  看裴煜的样子像是听了不太高兴的事,阴沉着一张俊脸,目光一直落在远处冉冉升起的骄阳上,没有一刻停留在贺怜君的身上。而贺怜君倒像是习以为常。依旧面不改色的说着什么,虽然裴煜一直未开口,可看她举止从容的仪态,也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对方琼摇头道:“猜不到。人家夫妻俩的事儿,我们跟着瞎掺和什么?”
  方琼却不以为然,对站在山坡边的孙慕陵招手,看样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弄清楚贺怜君和裴煜到底在说什么。
  孙慕陵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靠近马车边,也不在意我这旁人,十分亲昵地伸手刮了刮方琼的鼻子,倒是把方琼弄得羞涩不已,霎时绯红了双颊。
  “什么事儿?”
  方琼对他吐了吐舌头,用仅能我三人听到的声音,问道:“他们在说什么?神秘兮兮的。”
  我虽然觉得这样问有些不妥,可还是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凑过耳朵预备听孙慕陵细细道来,哪知还没等他开口,贺怜君便挽着裴煜高昂着头朝我们走来。
  “看吧,又在显摆了,瞧她这样子,准没好事儿!”
  话一出口,我和孙慕陵忙伸手捂住方琼的嘴,动作太一致,倒是把方琼吓得不轻,咋咋呼呼地惊叫一声,我缩回手,孙慕陵在她额头弹了一记。
  吓唬道:“你这张嘴还嫌给我惹的事儿不够多?待你回去就命人把你的嘴缝上。这样我过日子也没这么提心吊胆。”
  我看裴煜和贺怜君越走越近,不着痕迹地扯了扯方琼的袖子,她立时闭上正欲还口的嘴,不过也是悻悻然的瞪了孙慕陵一眼,一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样子。
  贺怜君巧笑嫣然,对我说道:“连日赶路,夫人可睡得踏实?”
  我也是不惊不疑,宛笑道:“这车上哪能睡得踏实呢,不过还好,有这丫头解闷,一路上倒没有这么难过。”
  伸手指了指身旁的方琼,她看我一眼,继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故作认真的清了清嗓子,也不看贺怜君,对一边的裴煜说:“公子怎么停下了?夫人有急事的,可不能耽搁了。”
  裴煜愣了愣,本是清冷的目光挣扎几番后终是看向我,冷淡撞击愧然,一瞬间炽热如火,我生生被灼痛。逃似的躲开他的视线,手心额头都微微渗出了冷汗。
  “那当然,夫人的事怎么敢耽误呢。只是……这几日赶路太急,我乘的那辆不经事的马车车轱辘散了,现下只好来和夫人、孙夫人凑一辆马车了,不知行还是不行?”
  贺怜君意味深长地看了我良久,眼角轻佻,不像是请求,倒像是在宣战一般。方琼有些恼怒,她本就不喜贺怜君,现在还要和她共处在这狭隘的车厢里,实在憋屈的慌,愤愤然地正欲反驳,我抢在她开口之前,隐于人后掐了她手臂一把。
  依旧保持一抹淡笑,抬眼看裴煜,他冷漠黯然地看着远处,从始至终地都不发一言,我终于明白,原来刚才他和贺怜君就是在商量这事。他是个多么细致的人,贺怜君对我的敌意他怎会看不出,所以当贺怜君对他提出这个要求时,他犹豫不决。而贺怜君明知裴煜的顾虑却还是强求,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微微颚首,我点头道:“裴夫人哪里的话,人多说话也热闹,哪有不行的道理?快快上车罢,莫耽误了时辰。”
  她似乎对我的答案一点也不意外。也对,我没有理由拒绝,若是一口否决,反倒是让她心里对我的芥蒂,更深一层。
  “多谢夫人了。”
  方琼实在忍无可忍,不耐道:“上车上车上车!”
  压抑的马车里,相对无言的三个人,方琼一直对我使眼色,我装作没看见,悠然自若的看着窗外的风景,实则目无焦点。我知道贺怜君在看我,甚至灼热的目光从头燃到脚,可是我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和她斗嘴皮子,这不是在被掳的时候,这也不是在合谋逃跑的时候,我们没有同一目标,却各自怀恨。
  是的,我必须说我恨她了,莫名其妙的恨,我也并不晓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厌恶以至于现在的恨。也许是因为她一直不曾释怀,看我的眼神,言语夹枪带棒,忍到一定地步。就无须再忍了。
  也许,最重要的是,埋在心底,我一直以来不敢承认的原因,是她得到了裴煜这个近乎完美的男人,我并不是嫉妒,我只是觉得她不配。裴煜的妻子,该是温婉可人,善解人意的淑女子,可是贺怜君和这些一点也沾不上边儿,她的确美丽。我并不否认,可是她和我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自私自利之人。
  当日助她逃脱,我并无后悔,只是我实在想不通也想不透,我真的如此招人恨么,且还恨的如此之深,就算救了她的命,也抵不过丝毫恨意,这到底是我的悲,还是她的哀?
  想着想着,莫名地轻笑,看着车外一直倒退的景色,惆怅万千,连这抹笑意,也是苦涩难耐,残酷地侵蚀我的心。贺怜君移了移身子,刻意靠我近些,我冷冷地看她一眼,再注意到一边靠着的方琼,早已憨憨入睡。
  她趴在窗边,转过头,问道:“是不是金凤救的你?”
  我伸手将散于鬓间的青丝别到耳后,心里清楚她什么都知道,想必当日她逃出也是金凤助她回到裴煜身边,只是不知她有没有和我想到一个问题上去。而这个问题亦是最重要最不可忽视的,我连着三日理清思绪,终是想到了这隐藏至深的漩涡。
  裴煜,救则救,为何要偷偷摸摸,且还命令一个神秘的女子,没有告诉任何人我们被掳到了何处,想必就算是现在皇宫里也未必得到了消息,而一个个高深莫测的人,越发引起我的怀疑,裴煜,似乎并不如我当初看的那么简单。
  “谁救的你。自然就是谁救的我。”
  我与她都默契地放低了声音,尽量不吵醒方琼,倒不是真怕扰了她的好梦,只是有些话她听在耳里,于她,不是好事。
  贺怜君自顾自地笑了一声,叹道:“我还以为此生都见不到你了,谁知绕来绕去又遇见了你,真不知该说是你的幸运,还是我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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