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待廷昭走后,诺大的殿堂寂静无声,皇上轻咳了一声,威仪的气势尽显无遗,一双如剑双眸边,布满了几根斑驳的纹路,鬓角的银丝在光影的投射下颇显寂寥。
  “太子妃,皇儿膝下并无子嗣,而你自是正妻,之下亦有五位庶妃,说起来,皆是五年前选妃时嫁与太子。怎奈太子无儿孙福,朕本还以为至少有一皇孙,可是亦不幸于半年前夭折。你且说,这是谁的错?”
  空荡地大殿,皇上沉稳地声音久久徘徊在我耳边,我惶恐地低着头,根本无法正视他的眼,我徒感压抑,手心不觉冒出了冷汗,一颗心上窜下跳,忐忑不安。
  心里莫名感觉到一丝阴霾的气息,皇上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我不敢再往深一层探究,没有子嗣,妃嫔膝下无所出,就是天大的过错。在皇上看来,我活着,其他庶妃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我本就求一死不是吗?我为何还要害怕呢?死了,才可以和廷曦重逢,皇上说的对,廷曦在黄泉路上定是孤单寂寞,所以,我还有什么理由要独活?
  双拳不觉握紧,我可以死,这不可惜,但是纵然到最后都免不了死。那我也不甘心死的没有任何价值,死算什么?死又何妨?死,亦要让仇人,陪葬!
  “回皇上的话,是臣妾的错,没有为太子诞下子嗣,亦没有教导五位庶妃尽心伺候太子,皇上要惩要罚,臣妾绝无怨言。”
  我恭敬却并不卑微,低头沉声,刚才聚结在心里的惧意全然消失的无影无踪,我没想过要活下来,我的心早已随着廷曦去了,站在这里的庄子夫,只是一具皮囊,没有真实。
  皇上忽地一甩袖,眼里情绪复杂,一闪而过,我什么也没能捕捉到。他略带审视地目光上下打量我,微微瞥眉,威严凌然。
  “既如此。你且退下罢,朕……如你所愿。”
  唇角勾起一抹冷然地笑意,微屈膝,郑重其事地下跪,额头磕在柔软的地毡上,犹如触碰到了我心底最深的角落,鼻中微酸,我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心里却感天塌地陷。
  “臣妾,叩谢皇上隆恩。”
  一步步退出大殿,见皇上背对而立,沁凉地春风拂过他鬓角散下地几缕银丝,那么惨然凄凉,丧子之痛,对于他来说,同样是无法承受。可是他是一国之君,作为爹,若是该哭该伤心,都该隐于人后,在此之外,他只能麻木。
  我静静地走出长乐宫,脚步不停,却不知要往哪里走,路边一簇簇娇艳绽放的花儿,芬芳了春色,参天茂密的古树那么安然的存在,旋转坠下的落叶被清凉和煦的暖风卷起,在半空中悠悠然然,宛如缓缓飞舞的蝶衣。碧蓝的天穹之上。忽卷忽舒的浮云,偶有成群结队的燕子飞过,留下一排排转瞬即逝的痕迹。
  那么多回忆,那么多纠葛,终于是要到了了结的时候了吗?也罢,也罢,我还要眷念什么呢,我还要不舍难离吗?不值得了,没必要了。待做完最后一件可以为廷曦做的事之后,我会安安心心上路,追逐廷曦的脚步。
  我知道,他会在奈何桥上等我,轮回千次百次,他一定会等我。
  不知不觉,双脚像是受到指引了一般,竟是毫无落差地站在佛堂门前,鼻尖萦绕地檀香如此熟悉,梵音响彻耳朵,净化了已没有生命的心。
  一脚跨入门槛,佛像前跪着的那个素衣女人,安静诵经,双脚在此刻又如灌了铅般难行,我无法再走近一步。怔怔地站在原地,想哭,却无泪,仍然是面无表情,心,却如刀割。
  “母后……”
  声音有些颤抖,我竭力像平复汹涌而出的愧意,可是,这就像是绝了提的洪水般无法阻挡,我颤颤巍巍地屈膝下跪,双膝触碰到地面的那一瞬间。发出崩裂的响声。
  她在跪金漆佛像,而我在跪她。
  是我对不起她,当日曾暗自发誓会代替她保护廷曦,当日我曾那么信誓旦旦,可是现在呢,廷曦死了,我却毫发无伤地活着,甚至想要为他报仇,亦要委屈自己去迎合仇人,要装模作样地伪装自己,不能怨,不能恨,只能盲目的笑,或者,麻木不仁。
  我还敢面对她么?我有什么脸面还能再此面对她?这里是神圣的一处地方,像我这样肮脏,满手鲜血的人,佛祖,我有资格在此,侮辱佛门吗?
  “劫数,世上无人能躲,这是命。”
  皇后起身,缓缓走近我,伸手想扶起我,却终是停留在半空中,黯然收回。我固执地跪在地,她不会原谅我的,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的。这命中注定的劫数,我们都没能躲掉,可是,残忍的后果,却是廷曦一个人在背负。
  我俯下身,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感觉到额上一阵温热湿润,腥甜地味道盖过清雅的檀香味,令我忍不住干呕了几声,腹中像是被锥子一下一下不停地袭击。冰凉地手掌拂上肚子,却无奈无能减少丝毫痛楚。
  “起来罢,你毋须再来看我,我此生已无所恋,生亦是死,死亦是生。”
  她淡淡地语气却像是命令一般,说着两手捏住我的双肩,硬是扶着我从地上站了起来,我还没能看她一眼,她转过身去,素白的衣裙飘绕起伏,我已明显看见她极力隐忍,却还是没能忍住颤抖地双肩,细听之下,那几声凄然的啜泣,滴碎了心。
  “母后,臣妾最后一次来看你,过不了多久,臣妾就会随殿下去了,母后万事小心,切记保重凤体,勿要太过劳心劳力。”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一百四十章 将死之人
  第一百四十章 将死之人
  第一百四十章
  说完这一句。我已知剩下的就是诀别,我愧对了她,她恨我、骂我、打我、甚至是杀了我都绝不为过,可是我一点也不希望是这样面对她,彼此之间明明离得很近,近到可以感觉到她那颗冰裂的心,一块一块的粉碎,血流成河。
  她抬袖,我知道她在拭泪,可是,即便是在如此伤心欲绝的时候,我依然无法哭得出来,泪水也许真的是流尽了,以前是汹涌而出,如何也止不住,而现在,想要一滴,哪怕就是溢满了眼眶,我亦是无能为力。
  原来,到了真正绝望的时候,连哭都是奢望。
  “你走罢。若真的在下面遇到皇儿,替我告诉他,来世莫要再投生帝王家。”
  我点点头,叹道:“臣妾来生也不会再投生侯门,这是万分的不幸。臣妾到此刻才明白,平平淡淡地活着才是一生所求,纵然是清粥小菜,粗布衣裳,我也愿意。”
  转身,没有回头,隐隐听见一声低至无声的叹息,随着清风渐渐散去,我走出佛堂,晚霞余光流连在天地之间,天边燃起的那一簇火烧云红透了我的视线,如血一般的颜色。我伸手拂上额头那道血印,轻轻一抹,指尖沾染了一点冰冰凉的殷红,正应着苍穹之上的那一抹血色,晕染了七色琉璃霞光,那么美,那么伤。
  才走近寝宫,即看见绾儿和一干宫人守在门外,一看我回来,顿时蜂拥上前护着我,绾儿首当其冲地下跪,哭道:“太子妃可回来了。奴婢担心死了!”
  我苦笑,“绾儿莫要把‘死’字挂在嘴边,你是要好好活着的人。”
  绾儿一脸惊恐地盯着我,其他宫人也是一副神色堪忧地样子,我讪讪不语,扶着绾儿的手走入殿门,殿中的八角宝鼎铜炉里燃着浓郁的熏香,我深深吸气,喝了一口茶,温热的茶水滑过喉间,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木然地坐在软塌上,单手撑头,脑中反反复复皆是想着如何对付廷昭,我没有多少日子了,我不能坐以待毙,我也不能贸然行事,到底要如何做?如何做才能一击即中?
  “太子妃……太子妃……”
  绾儿大呼小叫地冲进殿门,我安然自若,心里知道该来的无论如何也躲不掉,淡然地起身,稳步走向殿外。乍一看才发现。院内站着五个陌生的宫人,当中为首的一人手拿一卷明黄的卷轴,刺目耀眼,我生生地被灼伤。
  “太子妃庄氏接旨。”
  我咽了咽喉,微微屈膝,如此阴暗的天空,墨色洒满长夜,甚至现在期望看见一刻星星都是妄想,这样悲凉的惨景,也确实应了接下来必然发生的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妃庄氏贤良淑德,入宫数年,恪守妇道,未有任何不敬不道之事。怎奈太子薨逝,依祖制,凡后.宫妃嫔膝下无所出者必殉之。朕念及太子妃贤淑之性,择五月十八,辰时上路,钦此。”
  我惨然一笑,竟也是一滴泪都落不出,很想哭,无奈只能硬生生化作一句无声的哀叹,夜风微凉,院里的芍药‘悉悉索索’地迎风摇曳,我恍惚间像是问到了一股幽香,可是我知道,芍药没有任何香气,一切。皆是虚无。
  膝盖磕在青石地上,冰冰凉地透入丝丝寒气,我一时木然,不知还能做什么,身后跪着的绾儿早已泣不成声,却又不敢放肆大哭。殉葬,这对于我们这些所谓的膝下无所出的妃嫔,亦算是一种莫大的恩赐,生不能好好伺候夫君,死,亦来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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