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却是无论如何亦接不住那一卷明黄绸布,宣旨宫人有些不耐烦,轻咳了两声,道:“太子妃还不接旨?”
  卷轴在我掌心,像是手握了一簇烈火,难以承受的灼痛一下又一下地袭来,手指不会动了,仿佛自己由始至终都保持着这个怪异地动作,从最初到最后。
  绾儿上前像扶我起来,我愣了愣身子,硬是提不起力气,一行宫人办完差事之后深怕沾了我这将死之人的晦气。匆匆走出了寝宫,一时之间,冷冷清清。
  “太子妃……您起来罢,您的身子可受不起地上的凉气啊……”
  我自嘲地笑了笑,低头看一眼手中的圣旨,明黄的绸缎上的字,刚劲有力,那落尾处朱红色的章印,清清楚楚地告诉我,这不是梦,圣旨已到。我必死无疑。
  “呵呵……终是这一劫,也罢,我早已认了。”
  颤抖着双腿,扶着绾儿的手起身,圣旨握在手中,只感撕心裂肺地痛楚。我宫里其余的宫人婢女齐齐跪在地上,一个个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面上的泪珠子落不停,这一幕,若是让不知情的人瞧见了,只怕会误会我在虐打吓人罢。
  我整个身子都依在了绾儿身上,她拖着我走入大殿,我对身后挥手道:“你们起来罢,不要跪着,本宫还没死,不必急着哭丧。”
  刚一进殿,绾儿‘哇’地一声嚎啕大哭,一把抓住我的广袖,止不住地拉扯,一个劲地说着:“太子妃,如何是好……这要如何是好啊?”
  我吃力地弯身,固执地扶起她坐到我身边,心里比之吃了黄连还难受,今后我不在了,不知道她会跟哪宫主子,会不会受欺负,或者还能不能安身自保熬到出宫之日?脑中来来去去皆是这些惹人神伤地问题,我不能不去想,却害怕想了之后招了更大的祸端,这后.宫里最受宠的贵妃娘娘,我已经毫无疑问的得罪了,倘若没猜错,她定会斩草除根,将绾儿就此解决掉。
  极力扯出一抹笑,轻拍她的手背,道:“无妨,该来的总是要来。你速为我准备笔墨纸砚。本宫要写一封家书给我爹。”
  绾儿还想说什么,已被我挥手劝下,我知道她心里还是不好过,是啊,又怎能好过了,一起相伴了这么多年,既是再不熟悉的两个人也终会有坦然,可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只是奈何,这次分离的宴席,太过悲惨些罢了。
  时日无多,待庄氏安排好之后,我就会放肆大胆的一搏。其实,也并非还有资格去博,只是终归到头来是一死,既然我未曾想躲,那我又何惧之有呢。廷昭,惠贵妃,这两个人取其一,我必先要了廷昭的命,无论出于什么,他的良心早已泯灭,我要做的,就是彻彻底底地打碎他那颗心,纵使让他连拥有一颗肮脏的心,那也是残缺不全的,无法帮他归回正途的话,那只好用最直接的手段一决胜负。
  绾儿不明所以地看着我,见我目光森寒,未多问一句,即刻退了出去,不过一会儿,又呈上文房四宝,摆置好之后,哭腔着嗓子道:“太子妃,可要绾儿代笔?”
  我本想着亲自动笔,奈何手指实在使不出力气,稍稍动了动都像是牵扯了全身一般的撕裂感,我只好点点头,在脑中思来想去,该如何说?
  “女儿不孝,嫁入宫闱,并未对爹娘尽孝道,现下太子遭奸人所害,尸骨无存。女儿无能,无法为殿下报仇雪恨,亦无法对仇人视而不见,既如此,女儿心意已决,定要与杀父之人殊死一搏。圣上已下旨,择五月十八,行殉葬之礼,女儿无怨,爹娘莫要伤心,只愿二老一生安好,莫要对女儿念念不忘。”
  说着说着,满面湿润,我伸手轻轻一抚,冰透刺骨。脑中忽然忆起幼时种种往事,那些随风飘散的美好,我以为此生再也寻不回,谁曾想,在死之前,竟能让我再回想一次,再悄无声息地落泪不止。
  泪水顺着眼角流到下颚,淌进衣襟里,沁染出一圈圈荡漾的涟漪,我不停地拭泪,又不停地啜泣,反复做着同一个动作,自己已麻木到无感。
  原来眼泪,并未离我而去,我以为,连眼泪也抛弃了我,我以为,事到如今,再无任何事任何人能让我落下一滴泪,甚至是廷曦的死讯都未能得到一滴。在这一刻,我忽感释然,从未想过,哭泣,都是一种幸福,苦涩都由自己尝遍,冷暖只有自知。
  “太子妃,只是这样么?”
  绾儿搁下手中的笔,红肿着一双如粉桃般的明眸,一瞬不移地盯着我,就好似一个眨眼的瞬间,我就会从她眼前消失了一般。
  也对,能多看一眼是一眼,今后的日子,尽能靠回忆来怀念这些残忍。
  我摇摇头,对绾儿招手,深深吸了一口气,侧头左右望了一眼,确定四下无人后,我俯在她的耳边,轻声道:“这封信由你送去,务必亲手交到老爷手中,另带一句话给老爷。”
  她点了点头,我更紧地拉住她的手,声音有些颤抖,我极力控制着呼吸,泪珠子潸然而下,滴入唇角,溢满整颗心地涩。
  “勿要与孝贤亲王树敌,更不可结盟。早早远离权利的漩涡,方能一生安好。”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姐妹(一)
  第一百四十一章 姐妹(一)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只希望。我说的话,爹爹能懂得其中利害,我不愿他功高盖主,他现在已是位极人臣,朝中早已有人不满,而皇上亦是有意想消弱我爹的兵权。只是顾及着军中将士们皆是对我爹心悦诚服,纵然是我爹想辞官,这些不懂官场权术的兵将只会一心一意跟着我爹,全然是忘记真正的君是谁。太过锋芒毕露,毕竟不是好事,我爹已不是风华正茂的少年,一腔热血也渐渐被岁月磨平,安安心心的过日子,下半生只求无灾无祸才是最大的恩赐。
  我只是怕,廷昭不是当今皇上,他心狠手辣的程度我是见识了一次又一次。对于他来说,无法收为己用的人就要毫无手软的解决,而我爹,我相信他不会像廷昭臣服,我在信里说的已十分清楚,廷曦遭奸人所害。而害了廷曦的人自然是得到最大利益的人,这个人,爹不用细想,哪怕是用眼睛看,也能明白就是廷昭。
  能做到此,我已再无其他办法,廷昭的势力已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只怕现在纵是在朝堂之上,也没几个人敢不给他几分薄面,毕竟,人的本性就是见风使舵,廷昭这股冬风来势汹汹,不趁势追上,这些人就会被淘汰。
  绾儿伸手捂住嘴,似乎再也无法忍住,一个劲地点头,听我说完之后,跪坐在软塌边,一声高过一声地哭泣,那顺流而下地晶透宛如芬芳而落的花瓣,带着隐藏的悲伤,隐入红尘紫陌中。
  我不能让她哭得太过放肆,我可以哭,是因为我才是殉葬的人,我可以是喜极而泣,再过不久我就可以和廷曦在黄泉路上聚首了,难道。这还不值得高兴吗?可是,绾儿不能哭,这话柄要是落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轻而易举地就可以要了她的命,很简单的理由,一个卑微的奴婢,怎可有资格为太子妃殉葬而哭闹不止?
  定了定神,怒斥道:“够了!有什么好哭的?本宫还活生生的坐在这里,一日未死,都不准你们整日哭哭啼啼!”
  绾儿身子微微一颤,哭声霎时停止,呆呆愣愣地盯着我良久,死命地咬着下唇,一丝殷红从她干裂的唇瓣溢了出来。我额头不觉冒出了冷汗,伸手一拂,早已分不清到底是汗,还是泪。
  费力地支起身子,冰凉的手掌撑着小腹,越发频繁的抽痛几乎每日都要折磨我一番,这痛楚就好似伴随着死亡而来,越要临近殉葬的日子。就越是提醒我,死期将至。
  绾儿冲上前来我扶住我,虽然还是隐隐抽噎,不过好在她也懂得分轻重,有些事也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就能改变结果的,与其肝肠寸断地日夜泪流不止,不如把这心思放在更为重要的大计上,我不想到头来,人死,仇未报。
  躺在榻上,浑身只感刺骨般的寒冷,这是要入夏的季节,我却未感到一丝丝初夏的气息,所谓的春意暖人,在我看来,日日夜夜的煎熬,如同置身在寒冬冰封时节。
  整个世间,独我一人在感受大雪纷飞的凄然,仿若身穿一间薄如蝉翼的纱衣,在雪中静静仰望天边那一抹血色,想要得到一瞬间的温暖,可是,没人能给我,能给我的人,他已不在。
  三日后,传皇上圣旨,太子薨逝,天下同哀三年,民间在此期间不得置办婚嫁喜事。宫中挂白七日。命同恩寺为太子亡魂超度,另,太子所有妃嫔无一人孕育子嗣,正妃一人,庶妃五人,择选五月十六辰时,殉葬。
  我呆坐在花海中,依旧穿着那一身素白襦裙,未梳头髻,青丝随意散下,只在鬓角别一朵精致玲珑的小白花,不施粉黛,容颜在这几日里被折磨得苍白憔悴,毫无血色。一双芊足裸露无遮,不知为何忘了穿鞋,竟然如此走到了花海中,一片嫣红之中独这一抹素白,怅然孤寂。
  白皙的脚背上沾染了几粒松软的土渣,我伸出手轻轻拂去,不经意间触碰到了指尖尚未结痂的伤口,犹如这伤疤是伤在心上,针扎般的刺痛那么清晰,我不禁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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