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清阳还未及笄,梳着两个翘立的小辫,倒不像清月那样拘束,乍一听我不把他们当丫鬟,立时笑开了颜,明朗的双眸眯成一条线,粉嫩嫩的柔唇微微撅起,呵笑着朝我走来。
“夫人真好,王府里的人老是欺负清阳,他们总是嫌弃清阳是个小屁孩。可是现在夫人发了话,看他们还敢不敢作弄我”
我颇为动容,心底涌上一瞬感慨,伸手摸了摸清阳的额头,她笑得更开心,得意起来的样子像是如获至宝一般。我不忍告诉她,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的话在这府里恐是也只有这二人愿听,其他人,谁会在意我这个才入府就被遗忘在这里的侧夫人?
清月打了一盆水来,递上布帕,这动作我忽感熟悉,怔怔地看着她,脑中自然而然地就飘入了绾儿的身影,鼻中微酸,有欲哭的冲动,我极力不让眼泪爆发,心底却如天塌地陷般的痛苦。
绾儿,我的好绾儿,姐姐这一辈子都会记得你,你为了我甘愿赴死,你为了我付出了太多,而我无以为报,甚至到了最后,只能在听到你的死讯之时,黯然心伤,却无能为力。
绾儿此生唯有一愿,就是嫁给我的哥哥,可是她没能等到这一刻,纵然我当初已为她留好了后路,她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一条不归路。原来我不曾发现,她早已一步步远离最初的美梦,即便我说的再动听,对于她,都弥补不了什么。
“夫人?”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梨糖之痛
第一百六十三章 梨糖之痛
第一百六十三章
清月用手肘碰了碰我,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我讪笑不语。接过她手中的布帕覆在脸上,窒息的感觉瞬间袭来,我慌忙地扯下布帕,惊恐未定。
“夫人昨夜是没有睡好吗?要不要奴婢去为你做一碗安神汤?”
我摇头道:“不必了,你们俩先出去罢,我想一个人静静。”
清月和清阳一前一后地步出房门,我听见清阳在门外小声嘀咕:“我怎么觉得这位夫人怪怪的?”
而清月立时打断她的话,低声呵斥:“别胡说又想挨罚么?”
再未听到任何声音,我渡步走向窗边,镂空的窗格交叉错乱,透过细小的格子,只能看见院里那一口废井和飘飘零零的落叶,飞絮在空中,然后决然落地。
伸手抚摸着一如当初平坦的小腹,三个月了,这个小生命在我的腹中安然孕育,除了每日不断的恶心作呕,喜食酸物之外,我没有任何异感,有时甚至怀疑,他并不存在,只是一个虚幻的梦境,而我一直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沈言城说过,我若要执意生下这个孩子,那我这副虚弱的躯体将无法负荷,有可能,就会在分娩之痛时,一命呜呼。所以,我必须让自己的身体不受伤害,哪怕只是不值一提的风寒,我亦万万不能染上。这个孩子是我的命,我不为自己也要为了他好好对自己,不能再如以前那般任性了,接下来的日子,我定要一心一意地调养这副残躯,至少……至少让我顺利的生下他,至少不要让我的努力都成为徒劳。
“咚咚……”
敲门声轻轻响起,我侧身走了过去,打开木门就见清月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汁,站立在门外。药汁苦涩的味道飘入鼻尖,我瞥眉闭气,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又有想呕的冲动。
“夫人,沈大夫吩咐过了,您的身子太弱,每日都要服食这碗特地为您调制的安胎药,不仅可以安胎,亦可以调养身体。”
我抬袖遮鼻,问道:“这药的味道好苦,如何喝的下去?”
清月微笑着腾出一只手送入袖中,摸索了一瞬掏出一个精致的锦布小盒递到我眼前,笑道:“还是世子心细,知道这样苦的药夫人定是无法下肚,所以嘱咐奴婢为您准备了梨糖,以解药味。”
我呆愣了片刻,梨糖?
脑中悠悠然地飘入一个深藏在回忆里的场景,那一晚的再次相遇,共同躲在水缸里,手心是他的温度,当日我曾那么贪恋。
是有多久了?久到我都遗忘的太彻底,这小小一颗梨糖,承载了太多的爱恨纠缠,曾经甜入心扉,如今,却知道已没有了那个资格享受。
清月见我不说,又嘱咐道:“世子还说了,夫人贪食,这梨糖虽好,可是不宜多食。所以呀……每次用药后只许吃一颗,这盒子里共有三十一颗,每月世子都会送来一盒,交给奴婢。夫人若想多吃一颗,那么就代表盒子里又少了一颗。”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故人重逢
第一百六十四章 故人重逢
第一百六十四章
我张了张嘴,欲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才发现是无言以对。裴煜,为何走了都还要对我好?为何不能将我尘封?这一颗颗甜如蜜的梨糖,你知不知道,我吃下去,会化作多么难以承受的痛?
“夫人?药凉了就没了药性,快些饮下罢。”
清月不由分说地走了进屋,将药碗递到我嘴边,眼神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忽地想到,大概是裴煜的吩咐了她,务必要看着我饮完药汁,看着我吃下一颗梨糖,方能罢休。
颤抖着手接过药碗,浓烈刺鼻的味道灌入鼻子里,我抬起一只手扭住鼻子,一仰头,逼着自己喝完,只听到‘咕噜咕噜’地声音,直到感觉不到药汁淌入口中,我才木然地将空碗递给清月。
口中溢满苦涩之味,残留的药汁流溢在齿间,我咽了咽喉,只感苦不堪言,伸手从盒子里拈起一个梨糖,慌忙送入口中,霎然而至的甜腻将这滞留不走的苦涩掩埋,舌尖来回在梨糖上滚动,贪婪的吮吸这味道。
“夫人,不苦吧?世子对您真好,我见大夫人那边也送去了这碗苦药,可是也没见世子送什么梨糖。”
我将梨糖咬碎,吞入喉间。“清月,以后这事莫在别人面前提前。”
清月微微颚首,虽有疑惑却也不再言语,默默地收走空碗,顺带拿走了那一盒梨糖,我怔怔地看着她手中的盒子出神,直到她走出了门外,‘嘎吱……’一声门响,将我的思绪打断。
不断回味唇齿间那股越来越淡的甜味,越想要留住却只能感受到它渐渐消失,如手中沙一般,越是握紧,越能在一瞬间悄然流失。
回过神来,我闲来无事,在屋子里慢悠悠地来回渡步,亦不知从门口到床榻我走了多少个来回,脑中反反复复都是混乱不堪,如乱麻一般的思绪。想来头疼,索性摇了摇头,勒令自己静下心来过日子,想留给自己一份快乐,哪怕这份快乐并不长久。
今日是我和裴煜大婚后的第二日,我知道按规矩还要去给贺怜君请安,毕竟我做小她做大,这些礼数上我都要以她为尊。可是……就是不愿再见她,巴不得此生再不要见她一面,我连裴煜亦拒之门外,从此不愿跨出这院门一步,再多的是是非非我亦想抛诸脑后。
就这样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贺怜君若想为难我,任何时候都找得出理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本已经做了她的心上刺,何时拔出,或是任由我自生自灭,这些统统都是她的选择,我能如何?
十根手指头在腹上轻轻跳动,仿若‘滴滴答答’的缠绵小雨。常说十指连心,那么不知道我腹中的孩子懂不懂得我这个做娘的苦心呢?他定是知道的吧,否则不会那么坚毅地与我同活,他在与我同患难,所有我没有道理在他出生以后,不给他福分享。
忽地笑了笑,实在闲的发闷,正欲退了外衣小歇片刻,忽听得院外传来急促奔跑的脚步声,我立时站了起来,还不等来者推开房门,即听到一个不算陌生,但却渐渐模糊记忆的声音。
“夫人……夫人……我是流离啊”
流离?是她
我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推开木门,急急走向门外。那个奔跑而来的绿衣女子,真的是当年的流离吗?
她变了那么多,当年还是一个不经事的小女孩,现在竟蜕变成了俏丽多娇的婉约少女,头髻挽作双垂髻,斜插一对儿精致的珠花,翠绿色的齐胸襦裙衬得她仿若白玉的肌肤更胜雪,一双盈盈杏眼,暗波流转。双腮微微染一抹嫣红,朱唇粉嫩,如蜜桃之色。
眼中霎然溢满雾气,朦胧了所有视线。未曾想过,还能在此遇见故人,流离,我都快要将她忘却,我甚至已然记不清她曾经稚气的容貌。那个会讨巧卖乖的小丫头,那个做错事怕挨罚的小婢女,如今,真真切切的站在我面前,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触发了奔涌的眼泪。
“夫人真的是你吗?世子告诉我,流离还尚且不相信,现在真真见到了,流离是不是在做梦?真好……流离此生还能见着主子。”
我挥手遣退了站在一旁一脸迷茫的清月,急忙牵过流离的手,握在掌心。眼泪一滴滴落下,可是此刻,唇角却赫然浮出一抹笑意,能够在有生之年,还能与故人重逢,我不得不相信,老天让我走上了绝境,却终于肯照入一点光芒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