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身上流动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整个人就沉浸在幻梦中,无法自拔。他竭力想回忆起他们之间发生的所有悲喜,哪怕微不足道,哪怕埋入尘埃,他都克制不了的去挖掘。
他忘不了,不能忘,不会忘庄子夫这个女人,他把她弄丢了,再也无法寻回了。寒冷的夜里,谁来给予她温暖的拥抱?她害怕时,谁来牵住她颤抖的纤手?她笑时,谁陪她笑?她哭了,谁又来为她拭泪,哄她开心?
这个人,不是他了不是他了他的确没有资格再去奢求什么,是他害了她不是吗?他的一个不明不白的死讯就足以让她无辜殉葬,他保不住她,双手无力,如何能握紧?
陈廷曦的唇角浮出一抹冷笑,眸中闪过一丝寒冽。“庄子璌,我会为她报仇。”
“报仇?向何人报仇?难道说……你的死,不是意外而是……”
“是廷昭……还有……”
庄子璌还未等陈廷曦说完剩下的话,立时打断。“孝贤亲王已在子夫殉葬当日病逝”
他也死了?
这接踵而来的死讯,一时之间,让陈廷曦缓和不过来。廷昭身体一向健朗,相处下来的日子也未发现过身子上有什么毛病,怎么会无端端的病逝?
已经得来的储位,为何会在坐稳时又立即退下?他要的,不就是这个身份么?为什么会死?这其中到底有何玄机,是他不知道的?
“那么就是说,储位空悬?”
“是,其他皇子皆是年幼。不过……宫里已是乱作一团,拉帮结派笼络各个皇子,这之中,当属辰妃的七皇子风头正劲。虽还是个奶娃娃,却因为身后有辰妃和惠贵妃撑腰而成了太子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陈廷曦略带讥讽的一笑,冷言道:“七皇子?父皇的这些个妃子真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啊也罢,此时正是我回宫的最佳时机。”
“你要回去?如何回得去?人人都以为你死了,你难道想编造借尸还魂的鬼话吗”
庄子璌的怒气渐渐平息,细想了陈廷曦的一番话后,他就像是拨开了层层迷雾,看见了一点点的曙光。的确,陈廷曦的死讯来的太过蹊跷,就连他的父亲亦是半信半疑,可是当时无人敢多问一句,以至于将所有谜题都掩埋了下去。
“这件事,自然需要你和泰山的帮忙。我要密见父皇,就约在庄府上,不会惹人生疑。我还活着这件事,除了泰山不能告诉任何人。你若想要为你妹妹雪恨,那么就照我的话去做。”
陈廷曦吐字清晰,一字一句却好似利剑般带着骇人的戾气。他紧握双拳,崩裂声随着五指的合拢清脆有致,深褐色的瞳仁射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光束,似乎有刺穿人胸膛的能力。
“我还能信你吗?你别忘了,你也是害死子夫的罪魁祸首”
心,又突然被一刀割下,对,他永生不会忘记,他害死了最心爱的女人,是他一手铸造的错,却要她来承受。
“你只需相信,我不比你们的恨得少。子夫是你的亲妹妹,对于我来说,却是我此生的唯一。庄子璌,知道了真相,你却还能无动于衷吗?”
庄子璌厉声一喝:“好我姑且信你但凡你不记得初衷,那我庄子璌必会让你百倍偿还你欠子夫的情”
“放心,我欠她的情,不会有还清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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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严的庄府,死气沉沉,就连路过的下人亦是耷拉着脑袋,木然地与身边的人擦肩而过,谁也顾不得抬头看一看此时站在院中,痴望蓝天的这个男子。
已是不惑之年的庄将军站在他身后,鬓角爬满岁月留下的痕迹,斑白的银丝一缕缕嵌在黑发之中,眼角的纹路一深一浅,虽然历经沧桑,却掩盖不住那久经沙场的英豪气度。被风沙磨砺的双颊布满粗糙的细孔,麦色的皮肤更显老成,双眸微微眯着,目光如炬,惊异只是那一霎时,随后,便接受了亡人未死的事实。
“泰山,父皇何时来?”
庄将军微微弯下身子,拱手道:“不出半个时辰。”
陈廷曦回过身扶起庄晟,待他站稳后,他忽地屈膝下跪,双膝重重地磕在地上。庄晟下意识地惶恐,想要扶起他,却被他紧紧抓住了双手。
“殿下,不可老成愧不敢当”
“泰山,我知道你心里是怨我的,是我害死了子夫我陈廷曦这一跪,你绝对受得起,我对不起你,你的女儿,我没能护她平安。”
庄晟乍一听这话,一瞬间便是老泪纵横,颤抖着手拭泪,想起他的女儿枉死,他如何能不心痛,不埋怨,不恨他?
当**不得已送她入宫为妃,便知此去就是没有归路,原以为有他庄氏在一日,他的女儿便能无忧坐稳中宫,原以为与皇后结盟,能让庄氏一族日益壮大。殊不知,天不遂人愿,偏偏让这突如其来的死讯打乱了一切,他的女儿就这样无辜受了牵连,他无能为力,能做什么?只能在夜里为她上一注香,对着夜空悔恨,因为他的氏族,葬送了女儿的命
“不是你害了她,是我们所有人害了她不该她受的罪她受了,不该她忍的苦她亦忍了,不该她去死,她却……她却喝下了毒酒”
庄晟别过头,不愿再看陈廷曦,看着他,便想起子夫;看着他,便无可抑制地想一刀杀了他为子夫陪葬。他老了,已是半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他虽不愿去计较,可是人非圣贤,有些恨,生了根,极难拔除。
陈廷曦埋着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脑海中编织了一句又一句,可是话到嘴边,他终还是选择了闭嘴不说。
事到如今,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庄子夫因他而死,这已是不争的事实。谁都可以怪他、责他、骂他、打他,他的的确确是一切因果循环的最初祸端,他有不可推卸的罪过。对于他来说,从今往后的日子,除了赎罪、报仇,他的人生已无可眷念。
“你起来今**跪我,是因为你对不起我女儿,你保不住她的命。既如此,我们庄氏与天家除君臣身份外再无其他瓜葛,你记住,我不再是你的泰山我亦当不起你这一跪”
庄晟说到气处,一口气接不上来,引发剧烈地咳嗽,布满皱纹的脸霎时惨白,干裂的唇瓣泛出透明的白皮,一丝丝殷红从中渗出,触目惊心。
他极力克制着自己想将一切真相说出口的冲动,可是他心底明白,必须守住这个秘密,他现在已经站在风口浪尖,已经退无可退。眼前的这个人,早已不知是同路还是背道而驰,此刻跪在他眼前的陈廷曦于他而言,不过是与他那位阴晴不定的父皇一般,摸不透心思,看不穿真正目的,他们是亲父子,相同的血,必然相同冰冷。
庄晟不会相信陈廷曦,就如他也不会相信当今的宸德皇帝会放他一马。庄晟早在几年前便发现,朝堂中他的党羽已在一点点的消弱,有些人没了兵权,有些人丢了乌纱帽,更有甚者以莫须有的罪名枉死。而独独只剩他一人,安然无事,是宸德皇帝不敢轻举妄动,还是内里暗藏玄机?
他手握重兵,整个天下的兵马有八成都属他麾下,军中的将士视死如归的跟随于他,只要他一声令下,百万大军甘愿血染盔甲,抛尸战场。他一直都是知道的,这些权力和荣耀为他带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势力时,同时亦会因他掀起一番血雨腥风。功高盖主,自古以来都是历代帝王最忌讳,最不能忍受的,宸德皇帝当然也不例外,所以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要想安安稳稳的过下半辈子,不过是最荒谬的奢望。
想起当年的自己,他不禁在心底哀叹,一朝踏错,终身悔过。当年若不是因为温惠皇帝与娉婷斩不断理还乱的情愫,他怎会倒戈相向,与举兵叛乱的宸德皇帝结盟,逼迫温惠禅位。当年的选择是不是真的错了?只因一己之私,便弃天下人不顾,只因儿女私情,竟是将昔日的好兄弟推向深渊。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八章 无法终结的路(五)
第八章 无法终结的路(五)
无法终结的路(五)
所以,这就是所谓的报应了吧。老天爷总归是公平的,他负了温惠,如今宸德以牙还牙欲除掉他这个心头大患。他早该想到的,他聪明了一世,为何要糊涂这一时?宸德皇帝本就是阴险狡诈的人,过河拆桥这样的事,他绝对做得出来。
自己沦落到如今这厮田地,亦是上天的惩罚,还有什么资格要去反抗?
庄晟缓缓转过身子,没有再多说一句,任由身后的陈廷曦一动不动地跪着。隐在远处的庄子璌默默地看着站在院中不发一言的两个人,萧瑟的春风呼哧过耳,犹如利刃刮在脸颊上,生生刺疼。
身为长子,父亲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没有十足把握能猜到,却也能明白七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