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我痴痴不语,用尽全力撑起身子靠在榻边,与他不过咫尺的距离,却无法靠近了。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可是我却一直在等你。”
  他忽然拥我入怀,力道之大我无力抗衡,记忆中裴煜的怀抱都是轻柔的一阵微风,此时却好比狂风暴雨般来袭。他的双臂用力,我犹如折断翅膀的飞鸟被他禁锢在这里,梨花香萦绕在鼻尖,仿佛能看见片片旋舞的纯白花瓣纷飞在眼前,那般美好。
  我木讷地任由他抱着,双手无力地垂下,不愿试着拥紧他一次。我做不到了,真的做不到了,心底有个声音不停徘徊,他告诉我。“我是他的,永远只能是他的。”
  裴煜将头埋进我的颈窝,灼热的气息拂过冰冷的肌肤,激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我下意识地挣了挣,却换来他再一次加紧了力道。
  “我每天都在期盼着你会突然出现在我眼前,你走后我幻想了无数次再见你会如何。明明只分离了半月,可是于我,却是大半辈子的煎熬。”
  他有些哽咽,我极力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他不会哭的,怎么会哭呢。他是即将要称霸天下的王的声腔者,他是最终要走上皇位,俯瞰江山的胜者。他是我不认识的裴煜,遗留在最初的美好,容不得我去打破,所以不要给我一丝幻想,我不再需要,就让我与他渐渐走远吧,他是陌生的,我x不近的人。
  我没有说一句话,哪怕安慰一个字也吝啬,我知道此刻我的心已经无比坚硬了,堪比磐石,谁也撼动不了,包括我自己。无论他说的再怎样动情,无论他再怎样难受,我都只能选择无动于衷。
  已经对廷曦残忍了,也就不在乎再对任何一个人残忍。原谅不了自己眼睁睁看着廷曦要去送死,既然我什么也做不了,那就真的什么也不要做吧。这就是我最后能留给自己的尊严,以及,所谓的公平。
  “子夫,我不在乎你去了哪里,我不在乎你经历了什么。只要你回来就好,只要你回来就抵得过一切。”
  我冷笑一声,感受着由他身子传来的颤抖。“如此说来,从一开始你便知道我在哪里么?”
  似乎沉默了很久,隐隐还能听见牙齿磨合地刺耳声。“是,我知道你去了哪里;知道你假装称病;知道你为了见他一面不顾生死;知道你在得知他受伤之后,是如何哀声痛哭。知道很多很多,可是最不愿知道的,就是你明知我受了伤,却毫不在意,是吗?”
  我愕然,他渐渐松开手,执意扳过我的双肩让我正视他的一双深邃的眼。那眼中有我不曾看清的凛凛寒意,有我陌生到及至的阴冷,这样的裴煜,是我从未见过,也不愿多看一眼的人。
  他是在逼我说出实话么,或者是在渴求我说一句谎言?哪怕这谎言千疮百孔只要我说,他就会听?我实在无力再去编制任何违心之语了,真正累了的人,就如此刻的我,行尸走肉,形同木偶。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二百三十七章 公平(二)
  第二百三十七章 公平(二)
  第二百三十七章
  他说的对,我的确毫不在意。在得知他与廷曦都受伤的同时,我心里所念所想都是廷曦,全然忘记了他。那是下意识的反应,我无法操纵,我无可否认对我而言,现在的裴煜抵不上廷曦半分。所以,纵然现在他用质问的口吻发问,我仍是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
  还需要解释什么呢,连我自己都承认了,我不在乎他,从这一刻起,完完全全的不在乎了。
  恍然一想,脑中忽地闪过一个骇人的念头。裴煜清楚我的一举一动,这说明了什么?他到底在廷曦身边安插了多少个我不知道的奸细?除了孙秀,还有更多的孙秀,我以为看透了一个,而实际上,在我看穿别人之前,隐在暗处的人早已将我挖掘。
  那么,裴煜是知道我曾经挣扎过什么了,他为什么不问问我呢?问我怎么舍得送廷曦去死,问我到头来为何还是选择与他同谋,是真的依心所向,还是逼不得已?
  他是在庆幸我最终选择了他,还是在鄙夷我给他可笑的归属?他是明白的,甚至明白了太多不该明白的,所以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纵然我现在真实的在他眼前又如何?我放弃廷曦,不代表接受了他,这是个无休无止的轮回,可是待我们绕回原点时,不过是怅然发现,一切都变了。
  有些人输了就是输了,譬如我,譬如廷曦和裴煜。而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譬如流逝于指尖的时光,渐渐苍老的容颜,以及……在跌跌撞撞中迷失的一颗心。
  唇角那抹冰冷的笑意仍在,我僵硬的一双手抵上裴煜的胸膛,没有丝毫犹豫,决绝将他推开,看着他惊愕地神色一闪而过,看着那灼热的目光一点点冷却,我只能如一尊雕塑般石化,不动不移,心,不伤不痛。
  “你以为你一直在看戏,而实则你早已陷入其中。”
  我冷冷地扔出一句,不带任何情感。是的,他有多么可笑,从我逃出咸阳那一刻起,他就准备着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笑看我的每一个抉择,甚至淡定如他,纵然让我知道了他的计谋又如何,他料定我没有勇气对廷曦坦然。所以,他放心大胆借孙秀的口解开我的疑惑,根本就不用害怕我会靠拢廷曦。
  他赌我放不下仇恨,赌我纵然对廷曦余情未了,也说不出口真相。他知道我左右为难,更知道我痛不欲生,可是他仍然躲得远远的,因为无可否认,最终我会走入他的世界。
  好精妙的计划,好恶毒的人……
  我低下头,再不看他,推开他的那一瞬间已经注定我与他之间,不管有情无情,都将由我们自己亲手毁灭曾经的幻梦。
  我是恨他的,夹杂着说不清的情愫在恨他。我想我会带着这恨意直到闭上眼的最后一刻,既然放不下,我无须执念,随恨意远走吧。
  “咚咚咚……王爷,奴婢将热水打来了。”
  无人应答,许是那丫鬟觉得不对劲,试着又敲了几声门,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的一角,才发现裴煜端坐在榻边怒视着一言不发,阖眼低头的我。
  小丫鬟有些胆怯,却还是硬着头皮走了上来。“王爷,奴婢伺候侧妃烫脚。”
  裴煜犹如泰山,始终不动,小丫鬟更是慌了神,两手端着木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我睁开眼,轻声道:“出去吧,我不需要。”
  “这……”
  “侧妃说的你没听见吗,滚”
  裴煜忽地一声厉吼,那小丫鬟身子颤了颤,忙不迭转过身,脚步踉跄地正要走出屋子,裴煜忽又出声。
  “等等把热水放这儿。”
  小丫鬟又愣愣地转过身将木盆放在榻边,我抬眼看她,额头都渗出了颗颗晶亮的汗珠,脸色煞白,放下木盆后急匆匆地退出屋子。
  原来裴煜在不知不觉中,已造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平日里在王府里从未对任何奴才下人动怒,现在莫名其妙地生了气,越是让这些人惶恐不已,想来这位南宁王还未坐上那个位子,却已然有了摄人心魄的气度。
  “大夫说你五脏六腑滞留寒气,若是不日日烫脚,顽疾难除。”
  裴煜极力恢复原本的神色,将燃烧的怒意隐藏,不等我回答,他忽地起身蹲在榻边,温热的手掌包裹住我冰凉的双脚。我惊愕不已,顾着闪躲,奈何使不出一丝力气,只能任凭他固执地拖住我的双脚,轻轻放入冒着丝丝热气的热水中。
  我怒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刺入脚心的温热渐渐融化破裂的寒凉,我挣脱不了他的双手,只能木然地坐着,眼睁睁看着他轻柔抚摸瘦弱的小腿肚子,看着他舀起一掌水浇淋在白皙的芊足上,这一幕幕印入脑海,我不想记得,却没有办法学会忘记。
  “你恨我也罢,怨我也罢,我都受着。只是莫要折磨自己的身子,虽说是入了春,可是冬寒不可小瞧。子夫,纵然已经决定要与我划清界限,也请你对自己好一点。”
  他修长的手指滑出水面一圈圈涟漪,那滴滴坠落的水珠砸在脚背上,刺入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窗外飘入一抹苍凉的月色,浅浅灰灰洒在他削尖的下颚,衬出那细碎的青茬,我恍然间才看的明白,老了吗,摧残了吗?
  泪水潸然而落,无声无息……
  像是受了蛊惑般,我用极尽柔和的语气问道:“南宁,有多少兵马?”
  他的手微微一颤,似乎终是等到了这一句,我也终于毫无忌讳的问了出口。我没有掩饰我的目的,我只是想知道,廷曦到底会输的多惨烈?
  “如你所知,二十万。”
  二十万,二十万心,猛然收到撞击,跌落满地的粉碎。其实早就知道了不是吗,为何还要震惊如此?八万,对阵二十万,实力悬殊之大,谁胜谁负,已然明了。
  我抬袖拭去延伸到下颚的泪滴,哽咽道:“开心吗?你就要赢了。”
  他抬眼,眼底尽是无法触及的伤痕,蔓延开来的鲜血流之不尽,那深邃的双眸漆黑无光,我望不见底,也看不穿内里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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