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我俯下头,亲吻着他干裂的薄唇,一点点游离,一点点用舌尖触碰。
  我只是想要给予他温暖,我只是想,他不要被冰冷侵蚀。我吻着,轻咬他的唇瓣,我以为这样,便能用痛楚唤醒他的渐渐混乱的意识。浑身颤抖,就连留下一个吻也费尽力气,辗转吻上他的眉角,沿着轮廓幽幽滑下,唇齿间流窜着令人绝望的气息,我啜泣着失声痛哭。
  他极力睁大双眼,纵然要死也不肯倒下,我明白他的心,与他一起奋力起身,摇摇晃晃地站定脚步,他的手搭在我的肩头,我忍受剧痛抱紧他的腰。
  天地间还有什么值得我们去惧怕?这一刻独属于我们,这一刻与任何人任何事都毫无关联。我可以站在他的身边陪他历经最后的风雨,我可以抱紧他的身体做他唯一的支撑,我可以握紧他的手哪怕下一刻就是诀别。
  “杀啊”
  身后涌来的军马卷起漫天大雾,我抱紧廷曦站立在厮杀的修罗场中,嗅着腐烂的气息,冷眼看着一个个倒下的身影。刀光剑影不断闪过我的眼前,却没有妨碍我们傲立于这片土地,我侧脸看廷曦,他仍是笑,脸颊上斑驳的血痕衬得面色越是煞白。
  “怕吗?”
  我抹去未落的泪珠,摇摇头。“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两军惨烈厮杀,可以明显看出昭阳军马不敌,节节败退,南宁大军步步紧逼,以裴煜为首直捣根基,无数的光影冲出一道血路,眼前堆积的尸体越来越多,骇人的红铺满暗夜,纵然是墨色无边无际,也无法止住这渲染开来的血色。
  迎面冲来一队人马将我们团团围住,更甚者手持长枪想趁乱而上。我惊呼一声,却不想廷曦抬脚挑起地上一把长剑,稳稳握于手中,出剑快而准,一剑毙命,我还未看清那偷袭的士兵是何模样,便听一声哀嚎,瞬间没了声音。
  南宁大军个个手握长枪直指廷曦,我紧紧依靠在他怀里,不怕不惊,只是想多留他一会儿,哪怕只是一刻也好。
  涌来的人潮不断向廷曦发出攻击,而廷曦出剑的速度渐渐放慢,失去了原有的力度。我侧脸,冷冷环视一圈,缓缓走上前一步,欲将廷曦挡于身后,却不想他单手环手我的腰际,似乎用尽全力将我拥入怀中,不允许我偏离一分一毫。
  “我不要你替我挡剑,我陈廷曦还没懦弱到需要一个女人保护”
  他大吼一声,剑锋再出,轻而易举地便划过为首几人的脖子,飞溅而出的鲜血喷洒满地。我眼角一片湿润,收回的泪水又在这一刹那崩塌。
  “兄弟们还等什么,杀了他……杀了他”
  胜负已分,昭阳大军溃败,全军覆没,遍地尸骸。而这些虎视眈眈仇视廷曦的人,不过是想要取他的首级向裴煜领赏,不过是要表彰战功,不过是要妄想在廷曦倒下之前亲手给他致命一击
  妄想妄想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二百四十一章 诀别
  第二百四十一章 诀别
  第二百四十一章
  “呵……杀我,谁来?”
  廷曦嘴角的那抹痞笑渐渐淡去,转而化为寒彻心骨的冷笑。
  士兵蠢蠢欲动,有人开了口。“休要狂言你胸中一箭,不正是我们王爷所为么”
  “真正致命的伤,不是本王所为。”
  我一惊,顺着人群的涌动望去,裴煜跨马而来,寒凛的目光不带一丝温度,只是在触及我时,仍然逃脱不了那一瞬间的伤情。
  裴煜,你也知道了吗,我一直在高处眺望,所以廷曦放箭时,电光火石间那不经意的抬头,便注定了此刻输赢。不是你箭术多好,不是你强过廷曦多少,而是……而是我不该出现,或者我该出现,来结束这场战争,虽然代价如此惨痛。
  兜兜转转,我还是不能逃脱这命定的结局,由我造的孽,就由我来斩断因果吧。我不怪,也不怨,更不狠,这是老天的安排,它要我在那关键的一刻出现在廷曦眼前,它要我来决定这场仗谁成王,谁败寇。
  于是,我决定了,当廷曦与我对望的那一眼,只那一眼我就明白了。
  “传本王军令,即刻撤兵,退回城内”
  “王爷……这,敌军首将未杀,您为何不动手?”
  裴煜策马转身,“本王说撤兵便是撤兵,违者,立斩”
  我凝视着裴煜远去的背影,忽然发现久违的熟悉在这一刻失而复得。眼角坠落一滴泪珠,堕入红土,消失不见。
  裴煜,这是为你而落的,最后一滴泪。
  天边泛出一片火烧云,那冉冉升起的朝阳如此耀眼,灼目光辉洒满天地,照亮眼前翻涌的滔滔血海,城池之下,遍地横尸,犹如阿鼻地狱。
  一场战争,就此结束,接下来的,是无休无止的争夺。我深深呼吸,依旧紧紧环抱廷曦,既然留不住这悄然流失的温度,我还能做什么呢?
  “廷曦,是日出呢,很美……”
  “嗯,很美,却美不过你。”
  我莞尔一笑,扶着他的身子缓缓坐下,让他平躺在地上,胸口那支羽箭如此刺目,我低下头,掩饰滴落的泪水。
  “拔了它,横竖是一死了。”
  我不肯,他却摸索着握起我的手移上胸口,触碰到那羽箭,我下意识地闪躲。他却执意让我五指握紧箭,颤抖着手拍了拍我的手背,示意我不必多想。
  深吸一口气,望着他蕴涵万千温情的双眸,心底一狠,犹如撕裂般,拔出箭羽的那一瞬间,随之而奔涌的血水犹如猛兽般,铺天盖地的袭来。
  他闷哼一声,随即伸出手揽过我紧紧靠在他的胸口,听那一声声跳动,渐渐薄弱,也许这一刻,也许下一刻,它将永远停止,不再醒来。
  我趴在他怀里,脸颊压着伤口,灼热的鲜血肆意流淌,顺着眼角滴落的泪水融入殷红的血水里,如何还能寻得回最初的纯净?染红了天际的光辉却照不进这一片苍凉之地,相拥在血泊中的我们,忘却了凡尘俗世,只想此刻,属于我们。
  “廷曦,答应我,下辈子不要离我太远,我怕找不到你。”
  布满厚茧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我湿润的脸颊,为我拂去那触目惊心的红。
  “我就在你身边,回头就能看见。下辈子……做对平凡夫妻,我耕田你织布,隐于山水间,背靠青山面临千水,好不好?”
  我闭上双眸,嗅着萦绕鼻尖的那股绝然气味。“好,记得你的承诺,下辈子我来找你,不许食言。”
  “子夫……告诉我,鸢萝她……”
  渐渐虚弱的气息游离不定,他竭尽全力想将我抱紧,一点点、一寸寸地抓住我的双肩,力道很轻很轻,犹如一片羽翼般落在肩头,感受不到一丝重量。
  “鸢萝,是你的女儿,你的亲生骨肉。”
  日头渐渐攀上正空,蓝澄澄的天穹一望无际,那成群结队飞过头顶的大雁是要去哪个远方?那忽卷忽舒的浮云为了谁而摇曳身姿?那和煦而来的暖风,是为了什么而微凉?望不穿的天空,尽头是在哪里?
  我终于将这个埋藏在心底秘密告诉了你,还来得及吗?廷曦,鸢萝是我们的孩子,是你在我最无助最彷徨的时候留给我活下去的信念;是你在我失去所有时,为我留下了一个生命,延续你的存在。
  “女儿,我的女儿……可惜,我不是个好父亲,不能教会她写下第一个字,不能听她叫我一声,甚至不曾,仔细看过她一眼。”
  “不要紧,我会替你做这些。我教她写你的名字,教她一字一字念清楚。我要她记得,有一个人,他叫陈廷曦,是她陈鸢萝唯一的父亲。”
  吹过耳畔的风啊,那般温柔,像是你靠近我的耳边,说着令我羞涩的情话。将我们重重包围的阳光啊,怎么没有温暖你渐渐冰冷的身躯?
  它要带你走吗?你要去哪里呢,是下一世的轮回,还是我们曾经许诺要一起历劫的深渊?记得等我……记得不要走远……
  他的手指轻轻颤动,吃力地伸进战袍里摸索一番。我坐起身子看他失去光泽的那一双黑眸,痴痴不语,只想多看一眼,再多一眼。
  五彩石安然地躺在他的手心,顺着掌心纹路垂下的链子晃晃荡荡,残留在衔接处的印痕依旧明显,唤醒曾经,那般美好的往事。
  “不要再丢了,生生世世,它只属于你。”
  我点头,接过链子双手绕过颈项,轻轻环扣,犹如当年,他为我戴上的那一刻。
  他的眼眸似乎很重很重,所以再无力支撑,我俯下身躺入他的怀,静静地听着,那悠然远去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此生得卿,无悔衷情。”
  寂静、无声……肩上滑落的那只手再也不会拥紧我;再也不会为我拂去泪痕;再也不会在寒冷的夜里,为我驱赶风雪;再也不会在我需要时,给予我坚定地温暖。
  呼吸静止了,心跳消失了,我摸索着拂上沾满血痕的脸颊,沿着轮廓,轻轻勾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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