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这广阔的天穹之下,正是千军万马踏入历代帝都——昭阳。
厮杀震天,血色蔓延,百万大军杀入皇城,用敌人的血来祭奠这场战争,用刀光剑影来结束一个个鲜红的生命。踏过堆积成山的尸体,脚踩血染而成的道路,冰冷的剑锋刺穿柔软的胸膛,最终,迎接我们的,便是那万人瞩目的帝王之位。
捷报一个接一个的传来后方,南宁大军一路无阻,所向披靡,剑锋所指必然倒下。那高耸巍峨的皇宫矗立在大军眼前,俨然是一座虚物,轻而易举便攻入朱漆宫门。
我坐在织锦华丽的马车里,鼻尖萦绕的是一股难以抵挡的血腥味,跪拜在街道两旁的百姓山呼万岁,脸上还有未来得及拭去的泪痕。
万人的鲜血染出一条绵延不见头的红毯,马车平稳前行,沿着这红毯驶向那个金碧辉煌的牢笼。我木然坐在车内,看着不断倒退的人潮跪趴在血红的大道上,似乎心甘情愿沉溺于无尽无底的血海中,纵然溺死身亡,也要强作欢笑,恭迎天下新帝入主皇城。
“报——宸德皇帝在长乐宫中悬梁自尽,尸身已被近身宫人焚烧。”
“报——所有昭阳士兵、官绅,弃甲丢盔,打开城门俯首称臣,恭候南宁王大驾。”
“报——玄鸿门城楼上有一女子纵身跳下,落地时气息全无。经宫人确认,乃是宸德宠妃,惠贵妃。”
一个接一个的捷报传来,我听着听着仍是木然。只是,惠贵妃三字飘入耳朵时,还是忍不住颤了一颤。
她……跳城楼了?
这般烈性是为了什么?是怕遭敌军侮辱,还是怕宸德一人孤独,所以宁死也要陪他?当初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当初不曾估计儿女情长,如今是要忏悔么?所以用了这样决绝的方式来证明一颗破裂的心,无论如何,纵然是到了地狱,也要守护许诺的相濡以沫。
罢了,兜兜转转索性你还是悟透了,当纵身跃下的那一刻,当衣纱飞舞,身姿飘渺的那一瞬间,你已如尘埃,落定在了早该归于的去处。你一定不曾感觉到痛,也不知伤,你随宸德而去,续未完结的前缘,你会露出那绝美的笑,美煞了世间万物。
皇宫遭一番洗劫,已是满目疮痍。绿叶繁茂的古树遮天蔽日,阴暗的光影更衬得雕梁玉柱上一道道的划痕那般明显。四处狼藉的宫殿寻不回曾经的威仪气派,长乐大殿上散乱的刀剑长枪无人问津,挨个儿路过眼前的宫人满身是伤,暗红色的宫装残破不堪。
太子.宫死寂如初,也许自太子,太子妃相继薨逝之后,这里再无人靠近。推开布满蛛网的院门,引入眼帘的那一片枯槁惨败的花海已是面目全非,找不回半点从前的影子。我一步步往前走,唇角不经意勾起一抹浅笑,恍如当年,绾儿在此修剪芍药的枝叶,而我坐在花海中,持一卷竹简,静静等待廷曦下朝归来。
内室毫无改变,甚至是桌椅摆设都与从前无二,每一个角落我都不肯放过,试图搜寻到曾经的气息。
不经意的抬头,余光微微一扫,便看见放在木架上的月牙琴,安然躺在那里,仿佛一直在等我回来,再一次拨动琴弦。
我唤道:“流离,将这琴送去给沈大夫,不,应该说是沈御医了。”
流离从门外走进,取下琴后,对我笑道:“侧妃还住这儿么?”
我摇摇头,在屋子中走了一个圈,一分一寸都在留恋,一丝一毫都不能忘怀。缓缓退出门外,轻轻将木门带过,缝隙渐渐缩小,最后看一眼是我无法割舍的眷念。
坚定着脚步走出宫门,一步都不敢停留。“收拾好东西了吗?”
流离紧跟在我身后,怀抱着月牙琴,答道:“是,娘娘所有东西都已备齐,王爷还为您备好了马车。只是不知,娘娘要住哪个宫殿?”
“不住宫里了,这里不是我想留下的地方。”
“可是,王爷……还有郡主,您这是要去哪儿?王爷知道吗?”
流离有些急了,我莞尔一笑,一步步走的坦荡,随身摆动的衣纱犹如芬芳绽放的娇花,终于等到了春的到来。
“他定是知道,否则不会为我备好马车。至于鸢萝……将来是做公主的命,需长留宫中。若是想我了,大可来骊山看我。你呢,要和我一起走吗?”
“怎能不跟着您呢?这辈子奴婢就赖上娘娘了”
怅然一笑,仰天看一汪碧蓝的天穹无边无际,日光正是倾城,和煦吹来的暖风激起心底一阵阵涟漪,脚步不停,笑着走向朱红色的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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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八,新帝登基,改国号弘,年号顺康,天下大赦,免赋税徭役三年,除十恶不赦之人外,赦免牢狱之灾。册封圣上原配贺氏为皇后,甄选秀女,以填充后宫虚空。诏立中宫嫡子为皇储,诏立庶出长女为瑾阳长公主。
以此,百官归位,天下渐稳。
一道圣旨快马加鞭送至骊山,我携骊悠宫众宫人跪迎圣旨,层层叠叠的衣纱铺满地,点缀了玉石地上一簇簇绚烂盛放的牡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钦承宝命,庄氏子夫德才兼备,贤良出众,懿淑之德,敬慎持躬,性资敏慧,训彰礼则。即册封为一品夫人,赐名青鸾,赐居骊山骊悠宫。钦此”
接过圣旨,叩首谢恩。起身转步,扶着流离的手一步步走入殿门,忽地勾起一抹淡笑,紧握手中那卷明黄,忽感释然。
裴煜,这是你给我的补偿吗?
青鸾夫人,我懂的,你是要告诉我,比之凤凰更耀眼的是青色鸾鸟,我可以飞向更广阔的天空,不必困在那金色牢笼里。这是你给我的自由,许诺我永生不受束缚,我可以安安静静的在这里,看尽浮华一世。
“夫人,圣上还让奴才带来了两件东西。”
身后跟来一个小宫人,我对他招手,唤进内殿。“是什么?”
“还不给夫人拿上来”
他一声呵斥,虽声音不大,却足够气势。尾随而来的小婢女踮着脚走入门槛,小心翼翼地打开捧在手中的盒子,奉于我眼前。
看见静躺在盒中的东西时,记忆犹如洪流般来袭,纷乱的片段拼凑在一起,终是让我忆起,那曾经遥远的你。
我伸手拿起柔滑如丝的娟帕,指尖轻轻抚摸。“没变呢,一如当年。”
放下娟帕,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盏莲花河灯,淡色的墨迹还在花瓣上,细细辨认之下,勉强能读出所写何字。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
裴煜,又送回来做什么呢?我都不愿再去记得了,你又何必要来点醒呢。这一别,未曾忆相逢,更不曾魂梦同,只是期望,我们此生就如此罢了,再无任何交集,各自安好,勿念彼此。
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将河灯放回盒中,对身后的流离挥了挥手,她会意上前接过盒子,给宫人们使了个眼色,众人随即鱼贯而出。
“夫人,这东西放哪儿?”
斜躺在软榻上,阖眼假寐。“烧了,亦或是埋了。”
“可是……”
翻了个身,面朝内壁,不愿再搭理流离的追问不休,困意来袭,不如早些入了梦去,至少在梦里,还能见到魂牵梦萦的那个人。
三年后——
雨后初晴的天空架起一道旖旎彩虹,七彩斑斓眩晕了双目。躲藏在浮云后的太阳终于忍不住露出头来,一束束迷离的光柱洒满大地,暖化万物,悄然盛放在角落里的娇花嫩草为这幽静的骊悠宫平添一分雅致。
沁人心脾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我抬眼望向窗外,不觉笑了笑。
已是在榻上躺了几月,也曾看过不少御医,皆是摇头叹气,嘱咐我吃药,嘱咐我静养。期间咳血加重,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恍惚,一口气老是憋着胸口,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前一刻本还觉得四肢酸软无力,内里空虚。这一刻忽然灌满了力气,许是今日的好天气也感化了老天,所以放我这一日不受病痛折磨,随世间万物一起深深呼吸。
我撑起疲惫的身子,穿好衣衫后并不见流离,心下也不想被打扰,自行走出内室。暖风阵阵袭来,吹起垂在肩上散乱的青丝,犹如起舞一般,在半空中飘飘然然。
像是受了何种吸引,一步步走出宫门,未曾停留,深闻这泥土和雨水结合之后的芬芳,拂过心尖的暖意荡起一波又一波水浪。
翩翩而来的蝴蝶指引在我前方,我对它宛笑,好似银铃般的笑声飘荡在山间,追赶着它轻盈的舞姿,早已将一切抛诸脑后,只想跟着它走,纵然前面是悬崖,我也安然这一刻的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