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而今的端木澈于我,不是侧畔相拥之人,却是高高在上的君王,若要重回其侧畔,我自当要动些心思。
麻雀若只会停在枝头喳喳叫,又如何蜕变成凤凰?
就在我入座之后,细碎的交谈声再度响起。
“看,我说的没错吧,右边首座坐的是金希国的定国公主,左边首座必然会是宗政暮颜。”
“想来也是,各国选妃之人上百,却唯独她们二人住在东厢,从一开始起,我们与她们便不可同日而语。”
“我曾听闻,德昭陛下去过东厢,如果此事当真,你说他是去找定国公主,还是去找宗政暮颜?”
……
端木澈来过东厢?何时的事情?
我从未见过他,若是众女所说之事不假,那他必是去见金希国的定国公主罢。
我不由蹙起眉头,抬头看向对面而坐之人。
乍见一眼,便觉天下之佳人,莫若于她,其形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身黄纱绫罗华服,罗衣璀粲,珥瑶华琚。
此刻,她正襟静坐,亦是与我相望,华服与妆颜相得益彰,远而观之,若旭升朝殿,贵不可言。
不愧是当权朝野的女人,无形所透露出来气质,自是胜出其他女子,这并非是自小锦衣玉食的高位之感,而是历经磨练、叱咤烟云之后的天威。
我曾从凌月口中得知定国公主卓郁的传闻,今日,在乍见她的那一刻,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夙月——一个同样把弄权术的女人。
只是相比夙月的霸道,卓郁显得内敛而沉着。
我微微松了一口气,心中警戒稍稍放下。
我于卓郁,输了本事;
卓郁于我,输了秉性。
端木澈的身边从来不会缺乏能力卓越且野心勃勃之人,但端木澈爱的,却不会是这样的女人。
依稀记得国王相爱之时,端木澈曾经对我道过他的帝王之术:一个真正的君王,要让他的属臣们深信不疑,他们所拥有的一切,全部来自于君王的恩赐,哪怕仅仅只是一碗粥。
所以,对端木澈而言,女人可以聪慧睿智,甚至可以弄权,但决不能醉心权术、攻于心计,因为端木澈存在的本身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主宰者,极度厌恶受控于他人,包括感情。
为此,他曾经因为爱我,动了杀我的念头,又最终不忍下手,方才赋予我这世间最为自由的爱和信任。
我收回视线,闭目含笑,不再左顾右盼,自乱心神,那些纷纷扰扰的视线和言语,全都被我抛诸脑后。
半刻之后,所有人皆已就位。
一切准备就绪,礼官高呼一声:
“皇上驾到——”
烦杂声瞬息停下,礼乐咚咚响起,盘旋于静谧之夜。
众女纷纷起身,衣衫在一瞬间若排山倒海般沙沙作响。
她们整理仪容,端正姿态,扬起自认为最具魅力的微笑,齐齐望向金龙悬卧的高堂王座。
我亦是抬头望去,心脏剧烈噗跳,附在腰际前端的双手缠绕交叉,掌心渗出了丝丝细汗。
终于,他来了!他见到了我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是欣喜、错愕、惊讶、不敢置信,还是,愤恨?
我极为紧张地攥着袖角。
偏殿处,金色垂帘几丝晃动,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掌灯宫女手执着纱灯成两排缓步而出,后呈八字于王座两侧展开。
孔雀扇双双相交,九龙黄盖抖落流苏,黄盖之下,一个身影大步迈出,帝王黑袍,金丝纹龙,红色衣襟,祥云落照。
“见过德昭陛下,陛下万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之上,数百人齐刷刷下跪高呼。
而我,不由失了礼仪,僵硬地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王座前端就坐之人。
僵硬站立的,还有金希国的定国公主,卓郁。
两世情缘 第207章 再次错身
但见王座前端所坐之人,矮胖的身躯,肚子圆滚如球,一张粉白的大饼脸,眼睛细得如同一道缝,双唇厚得如同两根腊肠,下巴足足三圈肥肉,方才大步走了几下,而今已是大汗淋漓。
这是端木澈?
端木澈何时如此缩水,并且横向扩展,成了这副滑稽模样?
不,这只是端木澈一个极为恶趣的玩笑!
他仿佛用这种荒诞不羁的方式昭告世人,选妃在他眼中,只不过是一场无聊的儿戏。
他可知他此刻戏弄的,不仅仅是在场所有从千里之遥赶来的女子,更是我的殷殷真情。
我忿然握起了拳头,那溢了满怀的期待和欣喜一下子全部落空,心头布上阴霾,一种被人欺骗的感觉募然涌上心头。
我是如此的盼望今日能与他想见,没料到却是见到一个披着龙袍的太监!
失望、难堪、憋屈……不言而喻。
“见过德昭陛下,陛下万福。”
卓郁敛去方才的诧异,双手附在额前,端庄下跪,神情平淡如水,唯独嘴角几下抽动,似乎亦是被气得不轻。
我随着卓郁下跪行礼,心头闪过万千思绪。
端木澈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既然他不欲选妃,又有谁能奈何得了他,甚至不惜如此自毁形象?
“诸位平身罢,都入座,入座,无须多礼……”
闻得太监的娘腔和尖锐的嗓音,我不由蹙起眉头。
起身就坐之后,王座之人扬着牵强的笑,不时流露出惶惶之色。
礼官和太监宫娥们面面相觑,满目茫然。
选妃众女乍见德昭帝,皆难掩一脸怪异,有的“啊”地一声,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巴;有的别过脸,提起水袖挡在面前,不忍再看;有的俯下脸,连忙将放在案下得双手合十,喃喃念着“阿弥陀佛”。
王座之人干笑几声,随即干巴巴地将一系列客套的礼仪话如同背书一般说了一遍,如“诸位远道而来,今晚宴席就为各位接风洗尘”或“各位不必拘谨,就当自家随意”等等。
他就连说个“朕”字,都不停地发出颤音。
我暗暗嗤笑,奴才就是奴才,穿起龙袍也没有天威。
“啪啪”两下击掌,丝竹之乐响起。
曼妙舞女殿外涌来,和着音乐移动着脚步,扭动着身躯,衣袂翩翩。
上百选妃之人,一个个神情麻木,会有几人能认出王座之人并非端木本人?
或许,她们不曾料想英明天下的德昭帝会如此轻狂人世,就连王座、龙袍也敢拿来戏弄,故而万般不愿,也不得不信;
或许,她们暗暗在心中沮丧,沮丧着传言的不真实,德昭帝那神威俊朗形象骤然崩溃,却是为了各自的国家的利益,纵然心酸也必须笑得开心;
或许,她们已是看出了端倪,依然愿意配合着演一场戏,对人、对事虚以为蛇。
这场晚宴,众人是否乘兴而来、败兴而归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们没忘记此番来木琉国的目的——攀附上这个大陆最为富强的国家,嫁给这个大路上最为强大的男人,无论他是老是丑、是矮是胖。
这,是她们的命。
曾经一度的冷场瞬间被热闹掩盖,歌舞尽兴,酒杯交错,笑声连连。
我冷眼望着一切,佯装不起笑容。
宴至半酣,卓郁起身,以不胜酒力为由告退。
我的忍耐亦是到了极限,也随之请退。
走出凌云殿,冷月落照。
靡靡管乐以及觥筹交错之声时时传来,让殿外显得格外冷清。
寒风阵阵,树林森立。
我望着昔日熟悉之景,生不出熟悉之感。
端木澈,只是想见你一面,为何都这么难?
为什么每次当我以为快要走近你身边的时候,你却依然离我那般遥远。
昔日在天池山下是如此,今日亦是如此。
我究竟怎样,才能见到你,不再错身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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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宗政家探子来报,德昭帝端木澈曾经回过宫,后离宫去了东南陇甘三郡,听说那边自开春以来未下过雨,干旱极为严重,百姓颗粒无收,当地官府贪赃枉法,朝廷派发的救济官粮并未发放至百姓,陇甘三郡的饥民在万象宗的挑唆下,交农造反,杀了官府上百人,暴乱的势力竟是扩散出陇甘三郡,蔓延至江干一代,大有席卷整个木琉国南部之势。”
我坐在桌案前,拖着下颔,静静地听着张赫带回来的消息。
“端木澈此番抛下选妃事宜,前去陇甘三郡,多半是为了惩治恶吏,镇压暴乱。”
贪官无能,饥民暴乱,端木澈大可派得力能人为钦差大臣,何须亲自前往?
张赫道:“小姐可能有所不知,六年前,那万象宗曾暗中援助水珑国向木琉国发难,待夙月等势力被平定之后,万象宗又挟持了你和可心小姐,欲要挑起宗政家和木琉国的矛盾,事迹败露后,万象宗在德昭帝和我宗政家多番打压之下已然销声匿迹,但此番不知何故突然浮出水面,并挑唆暴民。所以这一次表面上看来是官逼民反,实则并非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