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紫凝淡淡睨了凌月一眼,随后对着我道:“你们都随我进屋罢。”
说罢,转身朝屋子走去。
众人随着她进了屋。
茅屋里边不大,只有一个约莫五丈宽长的厅堂,厅堂左边是炉灶,用黑布相隔,右边有两扇木门,通往居室。
厅堂内的摆设也十分简单,仅一张木板桌,三张圆凳,桌上摆着茶水和三副碗筷。窗户旁挂着蓑衣,蓑衣下有一个簸箕,簸箕里放着一些草药,除此之外,便再无他物。
整个厅堂唯一惹人注目的,便是大门对卖弄的墙壁上所挂着的一道竹帘,竹帘两侧,挂着两盏长明灯,焰焰之火,照亮了整个房间。
紫凝走上前去,点起脚尖,露出竹帘后头的一幅画像。
画像大约宽二尺,长四尺,精致装裱。
画像中画得是一个白衣女子,柳眉凤目,翘鼻红唇,一身素缟,未着脂粉,纵然洗尽了铅华,却是娇美不已,她的怀中抱着一个红色襁褓,襁褓中幼儿黑目璀璨,拇指含在嘴中,咧嘴作笑。女子正俯首望着幼儿,笑容嫣然,眉目慈祥。女子身后的风景,便是天池山巅常年不化的积雪峰。
我站在画像前,怔怔发愣。
凌月和张赫都不由惊呼:“这……是暮颜小姐?”
张德海摇了摇头,道:“虽然我不知你们三人是谁,但是你们既然寻来此处,想必已经知晓我们的身份,我也不多做掩饰,与你们坦言相告也罢。”随后指向我,继而道:“画像中的女子并非是这位姑娘,而是我木琉国六年前亡故了的伊皇后,若非亲眼想见,我也难以相信世上竟然有如此相像之人,我险些以为是皇后娘娘死而复生,又回来了……若当真是这样该有多好,皇上和公主就都不用过得如此辛苦了……”
张德海说到动情,不由再度哽咽起来。
“张伯休得胡说,我不觉得现在有什么辛苦的,却是觉得这样的日子就算过一辈子也情愿。”
紫凝在一旁淡淡说着,稚气的脸,不甚稚气的神态。
张德海叹了一口气:“小姐,你是我木琉国堂堂长公主,岂可不与皇上相认?难道你当真情愿就此埋没而不被世人知晓?”
“是又怎样?”
“小姐呐,您一直敬爱公子,怎可罔顾公子心愿?”张德海语重心长地说。
乍闻公子心愿,紫凝僵硬着脸,闭口不答。
凌月看完画像之后,似乎舒了一口气,凝视着我的脸,喃喃自语:“只是长得像而已,暮颜小姐不是伊沁心,不是……”
众人之言丝毫未曾入得我的耳朵,我只是一直失神地望着画像,心中思绪万千。
仅仅只是淡淡笔墨,便能将昔日的伊沁心画得如此传神,一颦一笑,一喜一忧,简直如真人再现,又像是寄托了作画者的一种情感、一种思念。
究竟是谁画的这幅画?
那人必然是我昔日相熟的故友。
紫凝在一旁说道:“这副母女连心图是师父所画,师父怕我长大之后记不住母后的容貌,故而画了这副母女连心图挂在厅堂,让我每日早中晚三叩拜,并以竹帘垂挂,以防干湿入侵。”
母女连心图……
我的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紫凝,若是我们当真连着心,你可是能认出我来?
紫凝抬着小脸,静静与我回望,半响后,仿佛无奈一般轻声叹息,道:“张伯,你带这两位客人回避一下,我有事情要与这位姐姐说。”
“是。”张德海朝凌月和张赫拱手:“两位壮士,就随我去外头等候吧。”
我向凌月和张赫示意,他们方才随着张德海走出茅屋。
待木门关上之后,紫凝双脚一蹬,银发一晃,轻巧地坐上与她同高地圆凳上头,随即侧首看向我,晃着两条小腿,模样好不可爱。
我走上前去,也在木桌子前坐下,习惯性翻开茶杯,为彼此倒茶。
“等等——”
紫凝一把抢过我面前的青色茶器,“这是师父的茶杯,谁都不许用。”
随后将一个褐色的茶器放到我的面前:“你用我的。”
紫凝提起茶壶,为我倒了一杯水,自己却是捧着那青色的茶杯美滋滋地喝着水。
那索然无味的白开水,仿佛因为她的神情而变得甘甜不已。
我苦笑一番,随手用食指沾了一滴茶水,在木板上写道:“你师父是?”
紫凝直直盯着我的双眼,一个名字从她口中吐出:“颜无霜。”
我了然点头,不由笑了笑。
紫凝侧首斜睨我:“你似乎并不惊讶。”
我摇摇头,又微微颔首。
原先不知是无霜,但也不难猜到。
昔日,我曾要无霜将紫凝认作义女,无霜却是说要收紫凝为徒。
无霜此人,重情守信,过往曾为了与风炙阳儿时的一个承诺,便信守十几年,今日,必然也不会对我失约。
只是为了与我的约定,这几年真是难为无霜了,掩去绝世风华,隐身在这荒野树林,将嗷嗷待乳的紫凝抚养得这么大、这么可人,是花了多少心血?
欠他的,又多了几分,叫我如何偿还?
我的眼眶一阵通红。
紫凝嘟起嘴吧,道:“你不要觉得有什么亏欠师父,他喜欢你,做的那些事全都是他心甘情愿,他不要你的愧疚也不要你的感激,你只要让自己过得好就成了。”
我瞪大双眼,讶然望着紫凝。
她……都说了什么?
紫凝侧过身子,手肘支在木桌上,拖着下巴嘀咕说着:“你也不要对我觉得惊讶,反正你的事情我全都知道,纵然宗政暮颜不是我的母亲,却是你怀胎十月、含辛茹苦地将我生下,我若是不记念这份恩情,岂不是跟畜牲无异。”
惊雷般的讶异一瞬间被潮涨的感动取代,眼泪唰唰掉了下来,我募然扑了上去,将那个小小的身躯抱进怀中,感觉到如火般的温暖。
她认我这个母亲……她是知道我的!
纵然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但是她却是知道的!
母女……当真连着心呐!
紫凝别捏地挣扎了几下,最后任由我抱着,嘟囔着:“早知道你爱哭,却不想眼泪如此泛滥,我的衣服都湿透了啦!”
我大哭许久,方才放开她,抹了一把眼泪,朝她歉然笑笑,却是舍不得放开她,将她抱在膝盖上。
紫凝挪动了几下屁股,最后扁着嘴巴,指着我的喉咙,道:“说不出话来很难受吧?”
我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
紫凝道:“宗政暮颜不是天生的哑巴,她是在小时候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母亲上吊而死,故而心中落下阴影,从此说不出话来。”
夕颜是上吊而死?又是被暮颜亲眼所见?
紫凝是怎么知道的?
我探寻地望向她。
紫凝别过脸,漫不经心地说:“反正我就是知道,至于为什么会知道,当中原因一时也说不清楚,况且就算我说了,以你的智商也不一定能明白。”
智商?似乎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用词……
但见紫凝又道:“你不是宗政暮颜,已然没了她的心里阴影,故而说话应该不成问题。”
我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咽喉“咿咿哇哇”地摆着手。
紫凝道:“虽然你的咽喉没有丝毫损伤,但是宗政暮颜十几年都不曾说过一句话,咽喉处的神经脉络可能已经僵化,你只需每日在咽喉各处穴道针灸一次,活通经脉,相信假以时日,你就可以说话了。”
抬头看向我:“针灸你会吧?你怀了我的那段时日跟李源清学了那么久的医学,别说连个针灸都不会。”
她连这个都知道?
我闷闷摇了摇头,低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只跟李源清学过草药的配置和一些毒药的解读之法,关于针灸,还真是一窍不通。
“原来你不仅爱哭,还当真是笨。”
紫凝哼了一声,随即跳下我的膝盖,将我拉进其中一间居室。
居室的摆设也极其简单,仅一张大床,一个衣柜和一张梳妆台而已。
紫凝翻开衣柜,取出一个木匣子,又从木匣子里拿出一个白布包,布包摊开,一根根银针整齐地在里头挨着。
紫凝指着床榻:“来,坐下。”
随后端来灯烛,将银针放在上头熨烫。
我指了指银针,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一连诧异地望向她。
她不会是想为我针灸吧?
待见紫凝点头,我不敢置信地摇着头,朝她伸出拳头,支起拇指和小指,做了一个“六”的标志。
她才六岁啊,哪来这么大的本事?
紫凝哼了一声:“别用表象去衡量一个人,我虽然看上去还小,懂的说不定比你还多。”
银针熨烫完毕,子女广宁低喝一声:“别再动来动去了,给我坐好。”
我随即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看向前方。
银针一根根扎在我的咽喉处,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觉得有一股灼热之感在咽喉处流动。
紫凝的申请十分专注,我看了她一眼,咕噜地转动着眼球,环顾四周,却见衣柜里放着几件青衫和几件女娃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