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我静静望着他的挺直的背,心道:他怎么知道我中毒呕血的事?而后又细细想来,他既是医者,方才又为我把过脉,知道也不奇怪。
  他转身将白帕递给我,“后住自己的嘴。”
  我了然点头,接过白帕覆在鼻口上。
  他转过我的身子,在我的背上点了几处穴道,随即将掌心贴在背上,便感觉有一股热气在我的身体中流窜,忽而,他的掌心往上一提,热气骤然上扬,喉咙涌出灼热的腥甜 ,便“呜哇”一声,接连吐了好几口污血。
  我重重喘息,眸中眼泪涟涟。
  一杯清水递于我的面前,我感激地朝他笑笑,将口漱净,随即含下一口温水,喉咙处的灼热之感顿时褪去许多。
  他道:“试试开口说话。”
  我张了张嘴,一记干涩如同火烧的声音响起:“我……”
  我大喜,双手不由自主地覆在咽喉上,一脸不敢置信:“我可以说话了!我可以说话了!”随即蹙起眉头,神情颇为苦恼:“怎么声音这么难听,跟乌鸦似的,一开口准吓到人……”
  他笑了笑,翻开木柜,取来一个白色的圆形小铁盒,仅半个手掌大。
  “你这喉咙十几年未曾说过话,刚恢复自然难听了些,过段时日会好的。”说罢,将小铁盒递给我。
  我翻开铁盒的盖子,里头躺着一粒粒透明的珠子,珍珠般大小,颗颗**,抬头看向他,不解问道:“这是什么?”
  他抿嘴一笑:“这是我用薄荷汁和蔗糖做成了药丸,有润喉清神之效,你闲来无聊含在嘴里,对你嗓音 的恢复大有好处。”
  我合上盖子,将铁盒捧在胸口,吸了吸鼻子:“谢……谢谢你……”
  他闲淡而笑,随意地摆了摆手。
  我道:“方才我刚进医馆的时候,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他睨了我一眼,淡淡道:“先前不是告诉过你了麽。”
  我的脸色一变:“当真是毒药!?”
  他点了点头,“是的,一味能解百毒的毒药。”见我一脸惶惶神色,噗嗤一笑:“你别害怕,你若是不中毒,那药对你身体无害,你若是中毒了,那药全会毒发,无论你所中之毒如何霸道歹毒,都能被其中和。”
  我怔了怔,如此说来,我现在岂不是百毒不侵?
  “只是……”他脱口道。
  我紧张问道:“只是什么?”
  他道:“只是每次中和毒物之后,你就会停止呼吸,呈假死之状,一个时辰后言可醒来。”
  我干涩地吞了吞口水,顿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他弄得邪乎邪乎的。
  他侧首看向窗外天色,微微叹息,不舍道:“好了,你该回去了。”
  我看着他平淡的面容,问道:“我以后还可以来这里麽?”
  他的笑融化了寒霜:“当然,我一直在这里。”
  我“恩”了一声,点点头,朝他挥手作别。
  走出医馆,我回头抬眼望去,那道“随遇而安”的牌匾依旧静静地挂在馆子的门口上方,些许陈旧,却字字炫目。
  人的生命中,有一些美好,在不被我注意的地方,不被我注意的时候,不被我注意地盛开着,尽管我已不想去拥有,但,他永远美好。
  张赫在身旁担忧道:“小姐,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转身离开。
  我不是在哭,是在高兴,是因为再度的相遇,而对人生所赐予的分享不再心怀彷徨,那是一种心灵的安慰,于他,也于我。
  那么,就让我们,随遇而安。
  两世情缘 第224章 动摇的心
  夏日的天空总是一阵晴、一阵阴,闷热的风吹得人的心头像是压着巨石。
  从“随遇而安”回来后,我本欲去天牢探望凌月,再去见柳乘风一面,与他叙旧,琢磨着怎么将他与笑嫣救出。但自我见过凌月之后,整颗心一下子跌到谷底,就如而今的天际那般,一方晴空,转眼被阴云覆盖,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揣着沉重的心事走出天牢,最后也没去找柳乘风,此刻的我自己犹且浑浑难安,再也提不起劲去关心别人。
  张赫在一片荒草丛中等我,衣衫和满目的荒草随着骤起的大风吹得剧烈摇摆,随着烟云翻滚。
  我拖垮着双肩走到他的身旁,抬头望了望天边渐密的云层,声音刚刚恢复,犹且沙哑干涩:“张赫,你老实告诉我,端木澈是不是对宗政家心怀仇怨,想要灭了宗政家?”
  张赫沉默半会,点了点头,“是的,他要打破木琉国与风璃国的均势局面,首先要消去的就是土玲国这个前锋屏障,这些年来,端木澈没少发起阴谋、挑起干戈,就是想要将土玲国纳为木琉国的版图,但最终都成为城主化去长计,谋略落空。故而,在他的眼中,宗政家是拴住他拳脚的荆棘,挡住他道路的巨石,一直欲要除之而后快。”
  我呆呆站立,许多没说一句话。
  我早知道端木澈与宗政明轩有所积怨,没想到竟然如此这深……
  正因为这样,所以我刚来木琉国那会,他总是不喜欢我?所以他看着我的眼中总是难掩厌恶,无论我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成了图谋不轨?
  可是现在,一切都改变了,不是麽?我走进了他的心里,他也接受了我,他开始对我笑,对我柔情相待,在我耳边呢喃,唤着我的名字,用一种极其温柔的方式让我明白,我是他“永不凋谢的暮颜”。
  可为什么,在我以为获得了幸福的时候,让我听到那样的事实?
  凌月的话再度在我耳边响起,犹如轰顶巨雷,顷刻间让我觉得昏天暗地,只知四方苍茫,脚下没了道路。
  “端木澈之所以会对你好,不过是因为你是宗政明轩的女儿,他只是利用你的身份以及宗政明轩对你的宠爱,得以打击宗政家,以获取他想要的。现在,你的父亲为了你,已经将宗政家半壁江山拱手相让,接下来,端木澈还要利用你彻底整垮整个宗政家,你明不明白,小姐!快点清醒吧,别执迷不悟了!”
  执迷不悟?
  不,不是的!端木澈对我的心,不会只是我一种错误的执迷,他是爱我的,就像昔日爱着伊沁心那样!
  我重重喷气,暗暗责备自己的不坚定,我不该因为别人的一句话便心生动摇。
  我俯首快走,张赫在我身后呼喊,我淡淡丢下一句:“别跟着我,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而后大步跑开。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站在玉清宫前。
  玉清宫,这里曾铭刻着端木澈赐予伊沁心的所有荣宠,也见证着他们的拳拳情意……我来这里,可是在潜意识中寻找昔日相爱的证据,为了更加坚定自己的心?
  但是为什么,我所获得的,仅是一种难以言语的悲哀?
  曾经富丽堂皇、昼夜灯火辉煌的玉清宫,现在成了一座废宫,只剩下残垣断壁,斑斑驳驳,满地蹒跚着荒芜的杂草,破墙爬满肆意生长的藤蔓,漫天荒凉。
  我木然地移动着步子跨进殿门,环顾四周,徒壁清冷,帷幔寂寞飘渺。
  玉清宫终究不是以前的玉清宫了,而我呢,还会是以前被他深爱的我吗?
  我慢慢朝着内殿走去,早已褪去朱色的木槿门此刻正半开着,依稀可见,内殿中传出一道昏黄的烛光,忽明忽暗,随风明灭。
  我的心中掠过诧异,玉清宫废弃多年,平日里根本无人问津,也鲜少有人打经此处,宫怒们更是对这里避而远之,而今会是谁在这里点起灯烛?又为何会是在内殿之中?那里,可是我昔日的寂宫。
  我猛然抬头,心头一跳,难道是端木澈!
  犹豫了半会,我踟蹰地抬起脚步缓缓踏进殿门,便见一盏金灯孤独地置放在布满灰尘的桌面上,一个男人的背景静静伫立,被翻滚垂泻的幕帘遮住了半个身子,却遮不住他浑身蔓延出来的愁绪。
  他闻得身后的脚步声,悠然转过身来,随手举起垂落的幕帘,与我打了照面。
  只见他头戴金玉蟠龙冠,身着紫金窄袖潘云袍,赤色衣领处镶着两只灰狼图腾,黑色金线雕纹腰带,缀着玉色牌府。
  这并非是木琉国的装扮,若是我没记错的话,那该是土玲国皇室贵族的服饰。
  我抬头细看他的脸,不由怔住。
  那是一张看似永远年轻的脸,浓眉黑目,眉宇清秀,初识者皆会暗诩他为少年儿郎,却不知他而今的真实年轮,该是三十而立之人。
  他,竟是土玲国太子,元天擎。
  犹且记得,昔日的他生性醇厚,为着与宗政明轩的一场意气之争,将自己的整张脸涂得黝黑,蘸上满面的虬髯,偷偷地潜进木琉国皇宫大院内的暖物阁偷东西,受了伤躲进玉清宫,最后被我刺了三剑。
  六年过去了,人果然都在改变,他此刻的面容虽然一如往昔,但每一道轮廓却透露出来与往日迥然不同的感觉,那一双墨色的眼睛,闪耀着的是一种绝傲的光寒。
  隔着三丈之遥,我静静盯着他的眼睛,他也安静地看着我,昏黄的烛火将两道身影拉得绵长。
  我心中暗道:元天擎怎么会在木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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