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男子厚重的头发几乎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孔，仅露出尖尖的下巴和血红的唇。身材很高，瘦的不像样子。雪白的衣衫穿在他身上仿佛挂在衣架上一般，空荡荡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道：“世上的女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伸出长长的瘦骨嶙峋的手向秦红楼颈间的畜生招了招唤道：“小吱，回来。”语气里充满温情，仿佛一个丈夫在唤妻子回家。
吸血蝠松开秦红楼回头‘吱吱’叫了几声，似乎极不情愿的飞回男子身边，落到他怀里。那蝙蝠很大，展开两翼足有三尺宽。此时落到那男子怀里收起双翼也有猫儿般大小。时不时回过头来向秦红楼犹自流血的颈间望一眼。红色的眼睛泛着血光。
男子溺爱的拍着它的头哄孩子一般说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没吃饱。一会让素心带你出去找吃的。”说完唤道：“心儿，进来。”
房门一开，走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猿背蜂腰，金黄面皮；一双黑眸仿佛千年寒潭，凝聚了世间所有的凉薄。秦红楼一愣想到自己失去知觉前曾跌入一个宽厚的怀抱，莫非是眼前这个高大的男子？他不是花千树，但是自己却莫名的对他产生了一种熟悉的，信赖的感觉。他是谁？可是‘故人’？
“师父。”梁素心恭敬的向抱着蝙蝠的男子行礼，一眼也没有向秦红楼这边望，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一般。
男子指了指秦红楼道：“把她放下来，帮她止血。然后带她来见我。”说完抱着蝙蝠漫步出屋去了。
梁素心望了秦红楼一眼双眉不由皱了起来，疾步追到门口说道：“师父，她是女的。”
屋外传来那男子的声音道：“你当她是青青不就行了。”
梁素心佯佯转回来，走到秦红楼面前。凝眉想了一会，突然一掌将秦红楼击晕。从腰间百宝囊中取出金创药，胡乱将秦红楼颈间伤口上的血迹擦了擦，敷上药草草包扎起来。解开秦红楼身上的绳子。秦红楼昏迷中的身体不受控制向地上倒去，‘嘭’的一声重重摔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梁素心脱口低呼一声：“是她。”伸手将她身体翻过来，就着昏暗的灯光细细看去，眼前的少女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眼窝塌陷，两颊凹缩。但是那光洁的额头，俊朗的剑眉，笔直的鼻梁，因失血过多呈淡粉色的瑶口，不是那个小贼还能是那个？自己先前竟然没有认出她来。要不是师父突然改变注意让自己救她，到了明天早上她不就成了一具干尸。越想梁素心心里越想越后怕，看着地上人儿槁枯的形容啧道：“什么不好做偏要做贼，这下吃苦了吧。”虽然已经是晚春天气，但是地上还是很凉。梁素心心疼的将地上的人儿抱起。这是间堆放杂物的房间，除了那张罗汉榻没有可以睡卧的地方。但是师父一向讨厌女人－－－－－
梁素心犹豫了片刻，抱着秦红楼出了杂物间。转进自己的房间。将秦红楼放到床上。拧了湿帕子仔细的将秦红楼脸上，手上的尘土擦干净。低喃道：“这一年多，你到哪里去了？”眼前不由浮现出当日的情景。
那年冬天，庄家歉收。流民四起。寡父担忧家中小儿女的安危一病不起。梁素心奉师命回家照顾老小。数次击退流寇。忽一日，墙头跳下一个小贼。不及一招坠落陷阱。梁素心出招时已经发觉她手臂有伤。本来以为她坠落陷阱必死无异，但是她只伤了一条腿。家人搭她上来时她因为失血过多已经奄奄一息了。她昏迷前的那一眼仿佛烙印一般深深烙在了他的心底。一个声音在心底高呼：“救她，救她－－－－－”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在父亲眼中近乎于疯狂的决定－－－－－－救她。
在这个女尊男卑的世界里，一个只有孤儿寡夫之家。一个待字闺中的男儿救留一个女贼，要是传扬出去情何以堪？何况梁素心的样貌秉性在世人眼里已经是离经叛道至极，日后何人会娶他过门？于是梁父瞒着儿子将奄奄一息的小贼丢到了乱葬岗。当梁素心闻讯赶去的时候，秦红楼已经不见了踪影。他的心从那一刻就像缺了一块似得。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惆怅。
一条碗口粗的青蛇顺着他的腿爬上来，看到床上躺着一个陌生人张开血盆大口扑了过去。梁素心一掌将它的头打开呵斥道：“休要无理。”
青蛇十分通人性，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下子缩到床尾。别过脑袋赌气似得不看梁素心。梁素心伸手拍拍它的脑袋笑道：“你这个小调皮，快出去玩吧。”
青蛇扭动肥壮的身躯，嘴里发出几声‘丝丝’的声音，极不情愿的从床上爬下来游向屋外。梁素心伸手搭住秦红楼的腕脉，还好只是身体太过虚弱，没什么大碍。心道：“也不知师父要她做什么事情？”想了想起身往师父房间走去。
梁素心走进师父房间时，就看见师父正站在窗前凝望着窗外花海。月亮已经西沉，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花海在黑夜中黑蒙蒙一片，微风拂过犹如波浪涌动的黑色海洋。师父的身影站的笔直，仿佛一尊孤寂的石像。吸血蝙蝠小吱静静的依附在他的肩头陪伴着他。空气寂静的想要凝固了似得。
“师父。”梁素心忐忑的声音打破了一屋的寂静。
男子头也未回道：“不是让你带那人来见我么？”
梁素心道：“她失血过多，昏迷未醒。”
男子轻蔑道：“没用的女人。”
梁素心鼓足勇气道：“徒儿不知师父想怎样处置那人？”
男子冷笑了一声道：“还不知她有没有用。”
这时，童儿在门前禀报道：“师叔祖，小唐师姑求见。”
男子冷冷道：“不见。”
童儿道：“小唐师姑说师祖不在，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请教师叔祖。请师叔祖务必一见。”
男子问道：“只她自己来了？”
童儿道：“随同的还有青锋山庄的老太爷。”
男子沉吟道：“唐兀风。”抬声道：“让她们进来吧。”
童子应声而去。片刻门外传来一轻一重两个人的脚步声。一个少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弟子小唐传瑜求见师叔。”
男子冷哼一声道：“唐传瑜就是唐传瑜，师父姓唐就不许徒弟姓唐了？还是你有了师父就不要祖宗了？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是，是。师叔教训的即是。”唐传瑜一向迂腐，长者有教自然不敢多说。
男子接着道：“唐兀风，既然来了怎么也不和老朋友打个招呼？”
李老太爷哈哈一笑道：“难为娃娃还记得老夫。没想到二十年没见，你这目无尊长的毛病还是没改。”说着推门走了进去。看到窗边站着的人不由一怔，道：“娃娃，二十年没见你这是－－－－－－”他无论如何不能把眼前这个干尸一般的男子和当年那个丰神俊朗，不拘泥于世俗的洒脱少年联系在一起。
“我现在不好么？”男子将目光投过来望着老爷子，说道：“你比当年老多了。”
李风强自压下心中的酸涩道：“能不老吗？我的长孙都出嫁了。”
男子轻笑了一声道：“你今天来不是还为你的女儿求亲来的吧？”
李风摇头道：“不是。我是来求你帮我一个忙的。”
男子道：“是了，我还欠你一个人情。”语气中充满落寂。
李风急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情况紧急不得已罢了。”
男子满不在乎道：“有什么关系。说吧。”
李风道：“我是为孙女而来。昨夜歌儿贪恋花海美景误入芳苑禁地，不知所踪，所以求你帮忙寻找。”
“孙女？”男子身体一颤，问道：“你那孙女年方几何？”
李风道：“十八岁。小孙身体抱恙十分虚弱。所以我才冒昧来求司马公子。”
男子转向梁素心道：“那个人呢？”
梁素心脱口道：“在我房间。”一语出口，见师父和老爷子的目光同时射向自己方觉出不妥，脸色不由一红讪讪道：“我看她晕倒在地上，所以－－－－－－”
“什么？”李老太爷立刻紧张起来，急急道：“歌儿在那里，快带我去见她。”
梁素心将目光投向师父，司马笑挥了挥手。梁素心会意，引着老爷子走向自己房间。此时天色已经放亮。梁素心推开门请老爷子进去。只听李老太爷惊呼一声，一个踉跄几乎跌倒。梁素心循声望去，只见自己豢养的青蛇‘青青’盘踞在床头，张开血盆大口扑向秦红楼的面门。惊道：“不要。”一个箭步急窜到床前，伸臂挡住秦红楼在秦红楼面前。青蛇再通人性到底是个畜生，那里知道收口避开主人。一口咬住了梁素心的胳膊。它本是剧毒之物。片刻只间梁素心就觉得手臂发麻，伤口处火烧一样痛。麻痹的感觉迅速往肩膀处窜开。紧随而来的司马笑脸色一凝，从墙上拔出梁素心的佩剑。只见寒光闪过，梁素心的手臂齐肩而断。紫黑色的血液喷撒而出。梁素心竟然丝毫不觉得疼痛。低头看了一眼伤口，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司马笑丢了佩剑快速封了他的穴道，将他抱到自己房间救治。李风已经回过神来，从地上捡起梁素心的佩剑飞身刺向目露凶光，野性大发的青蛇。他虽然老迈，但是当年也是高手。对付一个畜生绰绰有余。青蛇堪堪避过一剑，老爷子剑势突变，长剑一横将青蛇脑袋削了下来。一时间血液四溅，那蛇头滚落到秦红楼头侧，张着的大口向她脸庞咬下。幸亏老爷子眼疾手快，一脚将蛇头踢到床下，又将还在扭动的蛇身推到床下。揭开被子，将昏迷不醒的秦红楼抱在怀里。一眼看见她脖子处的绷带，心痛的老泪都流了出来。哭道：“爷的乖乖，你受苦了。你可不能有事，要不然爷爷怎么和你母亲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