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
玉儿擦干眼泪，哽咽的说：“那姑娘你呢？不走吗？”
“我……再说吧。”
“可是……这坊里的姑娘们都说是雪箬回来索命了。现在大家都想着法子离开此地，姑娘既有乔将军这层关系，何不提早一步走呢？免得……”她咬咬嘴唇，没有说下去。
我愕然，姓乔的居然是将军。
“雪箬是以前坊里的女子？”
玉儿瞪大着眼睛，直盯着我，“姑娘真是失忆了么？雪箬便是两年前在坊里死掉的那位姑娘啊。”
我停下喝茶的动作。“喔。看来我过些日子是得去看下大夫。她怎么死的？”
玉儿对我要去找大夫很是欣慰，组织了半天的语言，才开口和我说了一件潇湘坊尘封已久的往事。
两年前。纳兰如心还只是刚到坊里的一名女子。而那时的雪箬凭着出众的容貌和高超的舞技已经成了轰动壅城的名妓。壅城是天子脚下，她的艳名自这里传播出去，几乎传遍了整个大甫。她才艺双绝，不少公子哥到坊里来日夜寻欢，为求一睹她的芳颜，一掷千金。而真正吸引她的，是一位御史家的少爷，便是今日死在老板娘房里的赵公子。赵公子为她挥金如土，但真正打动她的，却是他看似诚挚的山盟海誓。一个艺妓便将自己的心和贞操一并交给了他。可是，她又哪里能想到，一个花花公子怎会对一个青楼女子用真情？雪箬怀上了他的孩子。他并没有依照承诺，为雪箬赎身，娶她为妻，而是迷恋上另一名青楼女子，对雪箬不闻不问。雪箬自此身价大跌，老板娘怒火中烧，要雪箬将孩子拿掉，雪箬就是不肯。最后，老板娘竟和赵公子合谋，去买了红花，由赵公子骗雪箬喝下。流产的痛，那是钻心刺骨的，她的嘶吼惨叫让每一个听见的人都不寒而栗。孩子最终是流掉了，可是血没止住。老板娘打的算盘是，她这样一闹腾，以后没身价不说，这件事传出去，对潇湘坊的生意也会造成影响，而姓赵的公子想的是，她这样一个女人，不知道还要纠缠自己到什么时候，索性就让她死了算了。于是二人就这样看着雪箬的血一点一点的浸透整张床，直到她死不瞑目。雪箬死后更是把她直接丢到了后山上，连尸体也不知去向了。
我指尖抚着紫砂的茶杯，自言自语道：“她是真傻，上这种地方来的男人说的誓言也可信吗？这样死了，下辈子投胎还能投得聪明些。”
玉儿诧异的望着我，“姑娘你……”
我皱了皱眉，打断她，“那姓赵的公子后来迷上的，是哪个姑娘？”
玉儿一脸惊悚，“赵公子，两年前迷上的……就是……姑娘你。”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想，纳兰如心也应该是死了，就死在乔府的水塘中。
见我不说话，玉儿甚是担心的对我说：“姑娘，你要一切小心。已经死了两个人了……如果真是雪箬回来寻仇，只怕姑娘你……”
我淡然一笑，“我没事。玉儿，我会跟那个当差的说，先放你走。你以后离开这里，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去。”
玉儿站起身，对我鞠了一躬，眼圈仍是微红，“姑娘，你自己要保重。”
说完，便走出了房间。
冤鬼寻仇，三条人命，人心丑恶，守正辟邪。一整夜，脑海都闪现着这些词句。到如今，我已经不知何谓对错，什么是正，什么是邪。妖可诛，鬼可灭，可是，在这滚滚红尘，罪可当诛的又岂止是这些妖魔鬼怪。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不是陆凌儿，如果我身上没有陆家的枷锁，我是不是还会这样义无反顾的去收伏这些为人所害的魂魄。
这枷锁，除非我死，今生今世，是无法卸掉了。
我看着青楼里的女子因为害怕，胆颤心惊的度过白天。而当夜幕降临，她们便像到了地狱，惊恐，不安，生怕自己再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我知道，我是时候恢复陆凌儿的身份了。要是继续被人姑娘姑娘的叫着，伺候着，只怕我自己也快要忘了，我是一个天师，不是青楼女子。
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大厅里的姑娘们吓得互相拥在一起，惊恐的望着门。
“肯定是冬儿回来了！”一个红衣女子最先回过神来，欣喜的跑过去开门。
来人正是一个丫头和一个茅山道士。姑娘们把他俩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问着情况。只听那叫冬儿的丫头说道：“姐姐们不要慌张，这位是我从蜀山脚下专程请回来的道长。他法力高强，一定能收服雪箬那只厉鬼！”
呵，原来是同道中人。不过，我一向对这种茅山道士没什么好感，总觉得他们骗人的本事大过捉鬼的本事。
那道士清清嗓子，立马就有姑娘为他送上茶水。他泯了一小口，放下杯子，挥挥手，姑娘们立即安静了下来。他提高嗓音说：“大家放心！有我在这里，什么妖魔鬼怪都别怕！”
红衣女子开口道：“你要是能除了这女鬼，你要什么我们都答应你。”
其他姑娘也跟着附和起来。
道士笑起来，眼光色眯眯的扫过众姑娘，最后落在了我身上。他拨开人群，朝我走来。“这位姑娘的胆子倒是挺大，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我看着他唇上两瓣小胡子，心里一阵好笑。
他一幅自得的样子继续说：“姑娘若是害怕，尽可大声说出来，不必强撑着。”
我蔑了他一眼，兀自垂了眼眸。耳边没来由的吹起一阵冷风。正值月光升高之时，那女鬼的怨气慢慢聚集，今夜，她似乎冲我这副身体而来。那道士还算有点道行，也察觉出一丝异样，立刻变了脸色。他摸摸腰间的黄包和背上的桃木剑，指着老板娘房间的方向，问：“是那间房吗？”
姑娘们的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道士一个箭步踏上楼梯，往那奔去。姑娘们心知不妙，都颤巍巍的退到了我身后，紧盯着道士的一举一动。
我坐下来，翘起二郎腿，脸上尽是看好戏的表情。道士推开房门，撒一把米在门前，拿出些黄符贴在门框上，从背上抽出那把桃木剑，咬破手指涂了血在剑上增强法力。然后他用流血的手从黄包里抓一把米，嘴里喃喃动了两下，大喝一声：“女鬼现形！”将手里的血米往屋里撒去。女鬼被击中，顿时惨叫一声，以半透明状出现在众人面前。
大厅里一阵尖叫，有人啜泣着说：“是雪箬……真的是她……她回来报仇了！”
这女鬼的力量照理说，不应该有这么强的。她肉身尸骨无存，做孤魂野鬼做了两年之久。灵体原本分为三种，幽灵、怨灵、恶灵。而三种灵体中，若是不轮回投胎，也就数恶灵的磁场效应最长，不过也只是三年时间，而且越接近散魂（就是俗称的魂飞魄散），所拥有的力量也就越弱。这女鬼，应该是属于怨灵，她能在如今回来复仇，并且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其中一定有蹊跷。
女鬼看着那道士，目露凶光，恶狠狠的说：“我不去招惹你们，你们偏要自己送上门来。好，今天我要你们全给我陪葬！”话间，坊里突起狂风，吹熄了所有烛光。只能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看清事物。门窗被吹得“砰砰”作响，姑娘们已经丧失了理智，把我推到最前面，哭叫着，“你要报仇找她，那些事根本就与我们无关啊！”
我漠然回头瞥了一眼身后推我的女子，她被我的眼神一吓，怯怯的缩回手。
那道士被风刮得一时睁不开眼，女鬼迅速飘至他跟前，道士只能凭着声响来辨别女鬼进攻的方向。
女鬼凌厉的手指划过道士的手臂，血迹很快透过破烂的衣衫蔓延开。道士慌了，手中的桃木剑乱舞着，渐渐失去了威力。女鬼只是轻易的，便掐住了道士的脖子。他输了。一点反抗之力都不再有。驱魔之人，若心有杂念，或学艺不精，这就是下场。
我手中握住伏魔棒，提一口气，飞身跃上二楼。闪电般移到女鬼面前，伏魔棒从中一挥，她掐住道士的手松开来。道士顺着墙滑下去，坐在地上，不停咳嗽。
“还是回去再练个几年吧。别出来害人害己！”我盯着女鬼，话却是说给道士听。那道士涨红着脸看了我一眼，一溜烟跑掉了。
女鬼的眼神里尽是怨恨，她咬牙切齿的说：“你为什么还没死？”
我沉声答道：“纳兰如心是死了。是你把她害死在乔府池塘里的。”
她不解，“那你是谁？”
“陆凌儿。”
话音一落，伏魔棒化出了铺天盖地的黄芒。
和这女鬼交手几招，我能清楚的感觉到，她身上隐藏着一股妖气。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伏魔棒直击向她的面门，她往空中一跃，翻身躲过，我左手蓦地拍出一掌，她来不及改变方向，只能以背硬受了一下，身子立刻闪现出微弱的紫光。她整个人靠在墙上，刚一转身，我的伏魔棒直指她喉头。她愣住，或者是还想反抗的，却最终停下了所有动作。
女鬼冷哼一声，“看来你真的不是纳兰如心。只要她死了，你就是把我打得魂飞魄散，也无所谓。”
“你本就是即将散魂的怨灵，就算我不收你，你也没多长时间。”
女鬼顺势坐在地上，身体越来越透明。我略微看到在她腹中有一团亮光。我用伏魔棒往她腹部一敲，她张口吐出一颗妖丹，我掌心一收，将妖丹纳入手中。
她看着我，少了先前的凌厉，哀求道：“求你……不要伤害……这颗妖丹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