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二十九章（下）
那年的石碧旋是个清高如斯的女子。拜入蜀山门下不多时，道术修为精进得极快，赤休掌门看中这奇女子，将她收为关门弟子，有意培养她成为蜀山第一个女掌门。她那时傲视天下，自诩不凡，从不将赤休以外的任何人放在眼里。然而，她遇见了他，莫召逸，天蓍座下的四大使者之一。蜀山之上洋洋洒洒的飞花，凄凄芳草都见证了那段不凡的爱情。莫召逸是如玉的翩翩佳公子，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潇洒倜傥。初见之时，他们大战了三天四夜，分不出高下来。而就在这一战中，莫召逸俘获的不是成功，而是石碧旋的芳心。她义无反顾的爱上了他，全然不顾他是妖精的身份，而自己，是蜀山将来的掌门。不论赤休是苦口婆心的劝说抑或是义正言辞的威逼，她都不曾改变心意。赤休无奈，终是将石碧旋逐出了师门。她本已是半仙之体，极有可能修成上仙，可自此以后，她甘心沉沦红尘孽障，再无成仙的可能。
莫召逸在半年之后，用八人大轿迎娶石碧旋。她自以为是幸福的开始，却没有料想到，结局竟是这样的血腥与无可奈何。
喜堂之上，蜡炬成灰泪始干……
那一切，不过都是莫召逸精心布置的天蓍灭世的第一步。而她自以为的爱情，只是玩弄于他股掌之间的一个消遣。他甚至连半分真心也无。
满堂的妖精都在嘲笑石碧旋，笑她的无知，笑她的天真。她触手可及的幸福，被眼前的现实残酷的摧毁。她凝望遥远的天边，蜀山顶上的云，被烧得烽火连天。蜀山一夜之间，就灭了门。她在那一刻，方才流下悔不尽、恨不完的泪。
爱与恨那一步的距离，让她万劫不复。如若没有亲身体会过，谁都不能明瞭她心里如今装载的，是怎样刻骨铭心的恨意。
她遭到群妖的围攻，而莫召逸就在旁边，身着大红礼服，看着她血洒礼堂，他只是冷眼看着，讥讽的笑……若不是莫召逸的徒弟聂星宇及时出现，在群妖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救了石碧旋，她早就含恨而死。
“你知道雪天莲蕊吗？”聂星宇淡淡的问我。
我摇头。
“就在距我们住的地方不远，是大甫最高的雪山，叫玉净山。”
“玉净山？”我想起我被执行火刑的时候，慕容皓提起过的玉净水。
聂星宇“嗯”了一声，“玉净山的顶峰上有一颗八百年才开花结果的奇物，便是这雪天莲蕊。传说有让人起死回生、长生不老的功效。只因生存地带过于寒冷，一般人就算找到了，也早就被冻死了。那时师娘身受重伤，几乎要断气身亡的时候，我便带她到了这里。我独自上山，历尽千辛找到雪天莲蕊，终是让师娘逃过了那一劫。可是这二十多年中，莫召逸始终没有放过我们，我和师娘常年亡命天涯。不久前，才又回到这里。师娘自那一役后，道术尽失，仅存的灵气只维系着这治愈之术了。”
我轻皱眉头，这薄情寡义的妖……
白颜诺坐在石桌前，不由得朝我看了一眼。他嘴唇苍白，捂着腹部。我走到他跟前，问：“你受伤了？”
他指尖渗出点点血迹，云淡风轻的说：“没什么。稍作休息就好了。”
我转过身，看着石碧旋，“你能帮他疗伤吗？”
待聂星宇身上的伤都已治愈，石碧旋才慢悠悠的面向我，冷眼扫过白颜诺和我，说：“我起过誓，此生绝不为星宇之外的第二人疗伤。”
“你……”
白颜诺拉住我，朝我摇头。我收了声，在白颜诺身旁坐下，看着他额头沁处了丝丝细汗。
聂星宇看了看我们俩，转向石碧旋道：“师娘，你就替白兄疗伤吧。”
石碧旋沉默着，不应。
“他是出手救我们才受的伤，师娘，你就……”话未说完，一阵地动山摇袭来，头顶上无数的细石坠落下来。白颜诺猛的起身，将我护在怀里。我身子不住的摇晃了好一阵，才停了下来。
石碧旋和聂星宇的脸色愈趋难看。痴痴的望着墓道入口。
一个浑厚的男声透过这坚实的墙壁传了进来，“石碧旋，我的好夫人，你如今也玩这些个下三流的把戏，只敢躲在这密室里吗？”
她听到这声音，往后踉跄了一步，聂星宇急忙上前扶住她。她喃喃念着：“他来了。看来今日，我和他终须做个了断了。”
聂星宇担忧道：“师娘……”
石碧旋站直身子，深吸一口气，平静的对白颜诺说：“你过来，我替你疗伤。”
白颜诺看了看我，放手走了过去。石碧旋与他对坐在白玉床上，掌心凝出灵气，缓缓向前，推进白颜诺的身子里。只见白颜诺刚才还是鲜血如注的伤口瞬时就愈合了，血也凝固在了雪白的袍子上。石碧旋并未松手，掌心向上一转，嘴里念道：“九天神灵，应如我愿。愿以我躯，酬之以神。借汝之灵，复之彼时。”
白颜诺眉间蹙紧，豆大的汗珠顺着下颚滴落下来。他腹部有一团隐隐发光的白色，狐狸真身开始若隐若现。石碧旋掌心向上一摊，白颜诺腹中的白色一缕缕被她吸出来，融进自己身体。
我和聂星宇几乎同时叫道：“石碧旋！”
“师娘……”
我发出尖锐的声音说：“石碧旋，你若再不放手，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她斜眼看我，手中并没停下。我知道此刻如若上前打断她，她和白颜诺都必然受内伤。她在赌我，不敢拿白颜诺的生命做赌注。我念头一转，大步跨到聂星宇面前，向他发起攻击。他与我过了几招，始终手上功夫不如我，几下就被擒住了脖子。
“你若再不放手，你徒弟的性命不保。”
她回头看着我们，手上灵力渐渐散去。我放开聂星宇，走到白颜诺身旁，他脸色发青，用手支撑着身体。
“你怎么样？”我关切的问道。
他却还有心思朝我笑了笑，“放心。我没事。你也无须责怪她，她不过就是借我功力片刻，三炷香之后，她功力尽散之时，我自可恢复。”
石碧旋倏然起身，呆立了片刻，欲朝密室入口走去。聂星宇迅速挡在她身前，问：“师娘，你要做什么？”
她不语。
“莫不是你要出去迎战？”
石碧旋低头默认。
“不可。”聂星宇摇着头，“你如今道术尽失，就算你现在借了白兄的法力，也抵不过莫召逸的。”
石碧旋那一直冷冷清清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明艳的笑容，她似水的眼波流转在聂星宇脸上，“你既已不唤他师傅了，又何必再叫我师娘。”
聂星宇垂下头，声音低沉的说：“这些年来，一直这样叫你，我怕直呼你的名字，惹你不欢喜。”
石碧旋轻笑道：“傻子。”
她靠近聂星宇一点，伸出手柔柔的圈住他的臂膀。“星宇，你唤我名字吧。”
聂星宇一怔，半天没说出话来。好一阵，才怯怯的叫道：“碧旋……”
石碧旋莞尔一笑，“星宇。你早该如此叫我。我本就不是你的师娘。这些年来，你为了我出生入死，陪我亡命天涯，我感激你的付出，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无论何时……”
他搂紧她，音调里满是浓浓的爱意，“能陪你亡命天涯，是我几百年修来的福分。”
我心中一动，耳际响起白颜诺说的那句言语。
“我此生活了一千余年，从未有任何一个时候比现在更为贪恋红尘。一千年的时间，在我看来，都不足与你相识后的任何一瞬间重要。”
我转头看他，正好对上他温婉的眼眸。
“你再叫一次我的名字吧。”
我被石碧旋的声音引去了注意，看到她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碧旋，碧旋，碧旋……”聂星宇毫不厌烦的一直重复着这二字。
石碧旋松开紧拥他的双手，指尖迅速的点了聂星宇身上的定身穴。聂星宇一惊，叫道：“碧旋，你这是要做什么？！”
石碧旋往后退了两步，柔声道：“我与他，终归是要做个了断的。星宇，你……”她后面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或许，她只是不忍想，他在今后千万年的岁月里，独身一人的画面。她绕过他的身旁，他还在痴痴的叫着她的名字，让她不要走，不要去。她眼里的泪珠终是没有再忍住，在灯火的照耀下，反射着透亮的光芒滴落下来。她义无反顾的走出了密室，留下的只是决绝的背影。
我看着聂星宇伟岸的身躯在昏暗的亮光下微微颤抖。凝在眼中的是，暗红色的，心血。
我低声对白颜诺说：“你在这里休息，我出去看看。”
他微微点头，“你自己小心些。”
我应了一声，便跟着石碧旋走出了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