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三十四章
翌日清晨。日头才刚刚破云而出。
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磨蹭了半天，终是抵不过这催命般的声响，起床披了件薄衣去开门。院子里，赫然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转过头来。
我惊道：“赤休？”
他眯起眼睛对我笑了笑。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捋捋胡须，“你这个陆丫头，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我微蹙眉头说：“你都已经仙逝了，还能如此大摇大摆的在人间晃悠？”
他在我面前晃了几步，笑道：“我是半仙，不属地府管，自是可以在这人间逍遥自在。不过……”他敛了笑容，表情严肃起来，“我此番来，却是要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
我撅撅嘴，“你可没带过什么好消息给我。”
他煞有介事的点点头，“这倒也是。”
“……”
他凝了凝神，伸手指向皇宫的方向。我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只觉皇宫顶上依旧是金碧辉煌、蓬荜生辉，可是，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沉着脸色道：“千鬼百妖劫。你可知这是什么？”
我讷然摇头。
“你陆家千百年来降妖除魔，做事太过狠绝，积下了不少孽债。而这些孽债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报应在你陆家后人的身上。而在你这一世，就应了这劫。本身以你如今的道术修为，这劫应该很容易度过，不过……”
我皱起眉梢。
“天蓍是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的。她当年被炎帝放逐在九天之外时，曾被炎帝的三昧真火焚烧过，伤了元灵。如今她还在修养身息。所以若不用她自己出手，就解决了几个心腹大患的话，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赤休挪了挪身子，换了个姿势，“天蓍有三个元灵，她用其中一个元灵附进了某人体内，以此人诱出你陆家的孽债，合为一体，而此人就有了天蓍的一部分法力和千鬼百妖的怨气。实则不好对付，这将是你直面天蓍前的最后一场战役，若是你输了，自然就救不了这千年之劫，天蓍将这人间变为魔道也就指日可待。但是，你若此次胜了，天蓍的元灵将受到重创。她到时挥军人间，你的胜算也就增大了数倍。”
我大概明白了赤休的意思，蹙眉问道：“那她附进的，是何人的身体？”
赤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天蓍的元灵养在生人体内，必须要生吃女子的内脏才能得以存活。你可根据此条线索，找到此人。”
我胃里一阵翻涌。
赤休朝院落中间走去，手臂一挥，“陆丫头。这些时日，我也断断续续的听说了些你和大甫皇帝的事。这个关头上，你须得克制住私人的情感，以大局为重。”
说罢，身子便消失在一片晨曦中。
我在院子里愣了半晌，才渐渐回过神来。一时间千头百绪，痴痴望了许久那方金色的屋顶，皇甫安对我好的模样，他与我说的话，都零散的从脑海里闪过。那些于我而言无关爱恨的纠葛，是以一场火红的磨难结束了。而今，我却又要回去面对他。我低低叹了口气，回里屋换了身衣裳，离开了小屋。
隐身咒是我以为，陆家最有用的咒法之一。我自如的行走在这禁卫森严的大内皇宫中，全仗了这门好法术。
毓凌宫。
离开时还是枯枝的杨柳，如今已经抽出了嫩芽。那蜿蜒的小径直通水阁，而那水阁中，醉卧石桌的人，眉间不展，醉梦中也是如此殇情。我隔着遥远的距离望着他，几分熟悉，几分陌生的脸庞。几月不见，这张脸依旧是这般俊朗。不知他身旁是哪一位新晋的妃子，唇红齿白，面若芙蓉，浅笑间自有妩媚风骨。她接过下人递来的披风，轻轻搭在皇甫安肩上。皇甫安拉住她的手，嘴里喃喃说着什么，舒展了眉头，展露了笑容。
我拔脚欲走。可转念一想，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我不在此处落脚，还能在哪里落脚呢。即便如今，这毓凌宫已经让皇甫安赐给了其他嫔妃，我也权当暂借一用吧。
我看着水阁中的一对璧人，感慨物是人非。
我悄声往屋内走去。木门只敞了一个小缝。我缓缓将门推开一点，这木质的红框门，一推，就发出吱吱的叫响，惊得皇甫安猛然抬起头，朝这边望来。我停下了动作，侧身钻进屋去。屋内没有丝毫改变，依旧是我在时的模样。枕头上，竟还放着那日换下来的衣衫。这样看来，这毓凌宫想是还没有嫔妃入住，我安下心来。坐在桌前，倒了一杯茶，独自饮着。肚子却在这时候不争气的叫出了声。自打今日早上被赤休叫醒，说了那么一番刺激人心的话之后，我还没来得及吃东西。眼下，也只好忍一忍，待入夜再做打算了。
我躺在床上小憩。不一会儿，就被浓浓的倦意拖入了梦境。梦里，五彩斑斓的光束洒满了整个世界，让人眼花缭乱。我刚想伸手触碰这灿烂的光，突然觉着身子似被什么压住了，将这梦生生撕成了碎片。我蓦然睁大眼睛，扭头一看，皇甫安那张俊脸胀满了我整个视线。他满身酒气，半边身子还压在我的胳膊上。他皱了皱眉头，似乎也感觉被什么摁着不舒适，翻了个身。我得以解脱，赶紧跳下床来。正是刚才在庭院中见到的女子，她把皇甫安扶到床上躺下之后，便遣散了下人，过去栓门。本就是夕阳西下的时刻，这时屋内门窗紧闭，更是透不进几缕光来，显得一片昏暗。我呆立在桌前，大气都不敢出。她碎步走到皇甫安床前，坐下，脸上浮现出几丝红晕。她的纤纤玉手抚上了皇甫安的脸颊。皇甫安眉间轻蹙，眼睛微微睁开，迷醉的眼波在她脸上流转不停，几许痴情。她的笑容灿若桃花，眉眼间尽是柔情，就像此时，全世间的幸福都集于她一人身上。她俯身，细细打量许久他的脸，指尖摩挲，在他的肌肤上轻轻跳跃。皇甫安拉住她的手臂，微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拉了下来，伏在他身上，他热烈的吻住了她的唇，抵死缠绵。
我别过头去，心上像是猫爪子挠了一把似的。这真是造天大的孽，怎么非要选今天到这皇宫中来。一想，这全都怪赤休。我想转身离开，无奈此时那门栓紧锁，我贸然开门，指不定能将那女子直接吓死。耳边一声撕响，不禁回头一看，那女子的衣衫已被皇甫安扯落了一半，露出半个香肩。我耳根子发热，快速走到门前，想着就算吓死她也要赶快离开，正要开门时，皇甫安竟低沉的唤了一句“陆凌儿……”我整个人一滞，不敢回头，只听见身后渐渐没了动静。许久，那女子幽幽的叹了一句，“皇上……都这么久了，你心心念念的竟然还是她。若我是她，或许，我也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我回过头，只见那女子慢慢坐起身来，整理了衣衫，凝望着皇甫安，一脸愁绪。她说得对，若不是这因缘际会的纠缠，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想回到皇宫了。
正黯然神伤时，身后猛然吹起了一阵阴风。脑海中霎时间浮现出一张凶恶的脸。满脸的血污遮不住她的模样，眼里的仇恨就像是隔了几千年也不会散去一般。窗户被狂风吹开，刚才还是洒满夕阳余晖的天空一瞬间阴沉了下来，陷入了黑暗。那女子十分淡定的走到桌前，点燃了烛火。她诧异的望了一眼天空，走上前去将窗户关好。可刚一转身，窗户便又被吹开。门框撞得猛的一声响，将她吓得赶紧躲到皇甫安身旁去。
皇甫安被她的叫声一惊，幽幽醒转过来，坐起身子，揉了揉太阳穴，问道：“瑜妃，你……”他顿住，眼珠子直转，似乎想起了什么。“刚才……”
瑜妃扫了眼四周，努力平复着惊怕的情绪，轻声回到：“刚才皇上在庭院中多饮了几杯酒，于是臣妾就将皇上扶到屋里休息。”
“嗯……”皇甫安显是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脸上略微有些尴尬。
一个黑影瞬间从窗户钻了进来，以极快的速度在屋内游走，带起了阵阵狂风。烛火熄灭，黑影渐渐化出个人形来。那正是我刚才脑海之中挥之不去的凶神恶煞的面容，慕容皇后。她撕裂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回响，“皇甫安，你还我命来！”
瑜妃被这恶灵一吓，利索的晕了过去。皇甫安倏然起身，不怒之中自有一股威严。他冷眼望着慕容氏，淡然道：“慕容氏，你今日有本事，尽管将我的性命取了去。”
不知是不是龙椅坐久了，会让人的心理扭曲。我很难想象，若不是我恰巧在今日进了宫，慕容氏又恰巧在今日回来寻仇，皇甫安会是个什么下场。
慕容氏发出一声嘲讽的笑，尖声说：“好。既然你不怕死，今天，我就要你们两个跟我下地狱！”说罢，她狠狠看向我这方。
皇甫安本以为她所指的二人是他与郁妃，却看到她狠狠瞪着空旷的门边，他不禁诧异的望了过来。本来陆家的咒法都是针对妖魔鬼怪的，可偏偏除了这隐身咒，只能瞒得过凡人的双眼。我扯下身上的符咒，现了身出来。皇甫安的脸色瞬间惨白。他痴缠的望了我许久，全然忘了在他身旁还有个讨命的魂魄。
他径直走了过来，眼里充斥着复杂的情绪，“你……何时回来的。”
我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我转向他身后的慕容氏，漠然道：“你要索命，就来吧。”
说罢，灵气一运，手中化出了伏魔棒。慕容氏伸出尖长的手指，朝我袭来。我一把推开皇甫安，迎了上去。
“抱着你的瑜妃站远一点，别在这妨碍我。”我边战边对皇甫安吼道。他却并不理会，只是站在那，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慕容氏死前心中装满了怨恨，现在更是化成了最凶恶的灵体，怨气冲天。我丝毫不能分心的与她拆招。她游走速度极快，灵活的躲避着我伏魔棒化出的每一道攻击。我提起十成灵气，黄芒暴涨，手腕一转，往前狠狠刺出去。她急速向后退，抵到墙上，瞬间散成一股黑烟。我刺了个空。脑后一阵风袭过，我低身一闪，伏魔棒迅速扭转方向，舞得她眼花缭乱时，一棒击中她的右臂。她被这强大的灵力击飞出去，飞撞在墙上。她的身体霎时变得更加苍白，隐隐出现了透明状。
她恶狠狠的看着我，疑道：“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捉鬼是吗？”我接了她的话，指尖挤出一滴血，捏了兰花印，“这个，恐怕你今生是无法知晓了。”
话音落下，血咒凝成，朝慕容氏劈头盖脸而去。她一声惨叫划破了寂静的夜色，身体一瞬间灰飞烟灭，散成零星的碎片随风飘去。她凄厉的诅咒回荡在耳边，“你们会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