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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如果你的离开只是一场梦

  回到家里,盖着厚厚的棉被。直到把空调打到最大,我才觉得不那么寒冷了。我感到恐惧,我对着手机发呆,期待的那个铃声整整一宿都没有响过。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脸上凉凉的,用手一抹才发现,全是泪。
  直到我登机也没能找到韩沐,这么一声不响地闹失踪还真不像他风格。不得不关机的时候,我给他发了条短信:我去北京了。where are you
  我到北京后才知道奶奶几个月前就生病住进了医院,我每次给她打电话向她询问健康状况,她总说自己好得不得了,活到九十九一点都不成问题,原来她一直都在瞒着我。
  我打车跑到病房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挂点滴。
  那是张被白布单裹得严严实实的单人床,我看着她,脸上布满皱纹,憔悴暗黄,顿时泛起一阵酸楚,突然害怕她就这样离开我。我从没想过,如果奶奶不在了,我该怎么办。我抑制着哽咽的喉咙走向她,握着她的手,轻轻地唤到:“奶奶!”
  她虚弱地睁开眼,冲着我笑。她气若游丝,说:“默琪,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下飞机就赶来了。”
  “那你吃过饭吗?”
  “嗯,在飞机上吃过了。”
  “飞机上的东西怎么会好吃。等奶奶晚上回家给你做好吃的啊。”
  我再也抑制不住了,她生着病可还是挂牵着我。我知道这世上没有人会比她对我更好。
  “都多大了,还哭鼻子。奶奶不过就是胃疼的老毛病,不碍事的。”
  其实在进病房前我已经去见过奶奶的主治医生,她说奶奶得的是胃癌,考虑到她年事以高只能采取保守治疗,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跌坐在病房走廊外的墙边,小声地哭起来。
  我哭是因为我恐惧,我害怕失去这唯一爱我的亲人,我怕奶奶走后就剩下我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医生身边那个年轻的女护士将我扶起来,同情地掏出纸巾递给我擦眼泪。我颤抖着双手给韩沐打电话,还是一样的无法接通。
  奶奶第一次做完化疗后反应很大,呕吐了一个上午。她已经不能吃什么东西,早上只喝了点奶,结果吐得一点不剩,还带出许多胆汁。她年事以高,哪经得起这种折腾。刚躺下没一会儿就又起来开始呕吐,吐得差不多就再躺下,可也是辗转反侧的不踏实。我是她最疼爱的人,可我却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遭罪却无能为力。
  大半个月的时间里,我目睹着奶奶日渐消瘦。我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和越发苍老的面容。她拉着我的手,在梦里唤我的名字。我将耳朵凑近她嘴边,听见她在说:“默琪••••••默琪••••••要是我死了,谁来照顾我的默琪。”我咬着嘴唇哭了。
  奶奶在半夜的时候胃疼得尤为厉害。她会疼得醒过来,在床上打滚,却咬着牙不哼声,怕我听见。
  我起身去给她拿杯子倒水,借着月光我看见她那渗满皱纹的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我用毛巾给她擦额头上的汗时,她突然握住我的手说:“我要是死了,默琪你就别再跟你妈倔了,你就剩下她那么一个亲人可以依靠了。”
  “奶奶,你不会有事的,你还要回家给默琪做好吃的饭菜呢。”
  我说着这些连我自己都不信的安慰话,可心里却一直期待着电视剧里偶会发生的那种奇迹。我多希望这一切不过是场梦,等到晨晓的曙光刺穿夜的最后一层雾霭时,我就会醒过来,发现我正躺在奶奶温暖的怀里,这一切不过是场噩梦罢了。
  奶奶终于因疼痛再也忍不住,开始大声□□是在除夕的早上。那天的清晨显得尤为安静,奶奶的叫声也就显得格外的凄厉。
  那天我是被窗外振聋发聩的礼炮声吵醒的。我穿着拖鞋绕过长长的走廊,去洗手间给韩沐打电话。整整半个月,我都没有他的消息。我猜测他大概是去了加拿大,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该不跟我说一声,也不该让我这般替他担心。我觉得我期待是梦境的一切都真实可现得不能再透澈,反倒是韩沐才像是梦中出现过的般,梦一下醒来,我便再也找不到他。
  回到病房的时候,奶奶还没有醒。我换好衣服去外面的早点摊给奶奶买豆浆。她昨天晚上一直不肯睡,像个不讲道理的小孩子似的,非得要今天出院回家过年。我跟护工阿姨劝了半天她就是不肯妥协。她说:“过年要是不在家里包饺子、放鞭炮、看春晚,那还有什么意思呀?”
  我哄她:“等明天你要是不发烧了,我就带你回家过年。”她这才安心地睡下。
  除夕这天出来做生意的人比往常都少,尤其是这些平常就没有节假日的小商贩们,全指望借着这样一个日子在家猫个冬、睡个懒觉什么的。走了两条街才找到一份买豆浆的。那是个东北大婶,穿着喜庆的红格子棉袄,头上戴着顶毛线编织的帽子,笑盈盈地问我买点什么吃,地地道道的东北口音。
  我说:“给我来两杯豆浆,一斤的葱油饼。”
  大婶笑得格外爽朗,从厚厚的饼案上抽接下一张,卷卷放进食品口袋里,然后放在称上称了称,动作麻利,一气呵成。她指着称上明显偏过一公斤的指针,爽快地说:“一斤二两,算一斤。”
  “谢谢啊。”从她手中接过饼和豆浆,付好钱后,我冻得浑身哆嗦,急匆匆地往医院跑回去。
  我从没有像这样急切地渴望过,我期待着病房里奶奶安详的笑脸,正在那儿等着我如何说服医生带她回家过年;期待着今年除夕夜和往常一样,我在雪地里放鞭炮,然后回头听奶奶站在阳台上地叮咛。我走得飞快,路过卖对联的摊子时还买了张大大的“福”字。每年过年的时候奶奶都会买这样一个大“福”字贴在门上,然后乐呵呵地说着一套吉祥话。
  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我突然停住脚步,感到一阵眩晕。脑海里那无数个和奶奶呆在一起过年的场景,竟恍如隔世般的朦胧。事情的确带着许多不可言喻的微妙性,我在推开病房门的前一秒又是一阵无端的眩晕。就像在绝望的山顶感觉到一片盘旋在头顶的黑漆漆的鹰群,越来越低地逼近,你能看见许多带着尖钩的嘴。它们要栖落在你身上,要撕扯你,要吃光你,直至看见鲜血横流的白骨。
  你已看见它们,可你却无处逃匿。
  然后下一秒,我推开门。
  白色的瓷杯躺在地上摔得粉碎,杯子里的水洒在被子上浸湿了一大片。那个还算完好的盖子掀翻在床头柜上,随着推门地震动,也“咕噜噜”地翻腾下来。奶奶床上满是褶皱,有挣扎和扭动的痕迹,现在却空洞洞的,没有人。手颤了一下,像是被被巫婆设计的纺锤刺破了手指。手中的豆浆和葱油饼,重重地砸在地上。
  还是没来得及,我跑到急救室门口,门上的红灯突然灭掉。急救室的白色铁门缓缓向两侧拉开,护士推着奶奶出来,奶奶躺在床上,脸上蒙着白布单。脚下忽然失去重心,我跪倒在地,扒着奶奶的床,痛哭起来。
  我好痛,真的好痛。身体像是被挖满了洞,然后都被填满疼痛。我趴着奶奶身上嚎啕大哭,迟迟不肯让医生把她推走。窗外传来礼炮声,那一声声喜庆响亮的声音像是刀尖般,一下一下地扎着我的心。我想起昨天晚上奶奶对我说她要回家过除夕,要包饺子、守岁,还要看春节联欢晚会。她却在这样一个鞭炮声声的祥和日子里,离开了我,离开了这个世界。
  护士说,她发现奶奶时,她已经因为疼痛翻滚到了地上,白瓷杯也打翻在地。奶奶被送进急救室前前后后不到十分钟就咽了气。奶奶咽气的时候,我正在路边的摊位上挑那个能一“福”压百祸的大红福字,她匆匆离开,从此我再也没有亲人。
  医生和护士将我拉起,说着类似“节哀顺变”的客套话,然后不顾我地阻挠与撕扯,把奶奶推了出去。我知道这就是我的命,注定了孤苦伶仃,多么不情愿放手最终还是无法挽回。
  我给韩沐打电话,我多希望这个时候他能在我身边,这次电话通了,委屈夹杂着疼痛,五味杂陈。
  我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微弱电流声,不等他说话,我就抽泣起来:“奶奶死了,她死了······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我哭哭咧咧地说了一大堆,电话那端,韩沐却一直不说话。
  我又说:“韩沐,我害怕。你在哪位呀?你快来,我真的害怕。”
  通话突然断开,紧接着,不管我再怎么打都再也打不通。
  我只能给叶婧打电话,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哽咽,断断续续地说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说完。也不知道叶婧有没有听明白,她和冯旭阳坐着当天的飞机,下午就到。
  他们帮我料理完奶奶的后事,我把奶奶葬在爸爸和爷爷的墓碑旁。我站在奶奶的墓前,看着遗像里她素雅的脸庞,她紧锁着眉,脸上平和安然。她永远都是可以承担和忍耐痛苦的女子,即便是到了最后一刻。
  那天我在山上站了很久,我不明白,为什么奶奶就不能再等一等。等着我买早餐回来,等着我带她回家过年,等着我大学毕业后搬过来跟她一起住。是奶奶厌倦了吗?她厌倦了这冗长而乏味的等待了吗?所以才会趁着我离开的这十几分钟里,匆匆离去。
  直到暮□□临我再也看不见奶奶的样子,叶婧才搀扶着我下了山。我回头看着这么多年来,唯一给予我像样一份爱的人,她到死都牵挂着我。她终于和这山是一体的了,再也不用分开,再也没有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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