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探病

  “是你们啊……”病榻上的北顺王更显瘦小单薄,颤巍巍地伸出干枯的手指,示意二人坐到自己身边来。
  外面正下着倾盆般的大雨,哗哗的雨声在每个人的耳鼓回荡。南宫仁在和殷效曛虽然穿了蓑衣,里面的衣服还是被雨水淋湿了。
  “来人呐,给太子和王爷拿几件干净的衣服。”虽然没有了力气,北顺王还是尽可能的吩咐手下人,天气一点点地转凉了,殷效曛还可,太子的身子,经受得起吗?
  南宫仁在坐在北顺王的身边:“皇叔不用担心了,我和孝庆王穿的多,不冷的。”嘴上是这么说,身上不自主的一个战栗,还是将一切暴露无遗。不冷才怪。掖了掖北顺王的被角,手不经意间触摸到北顺王的身体,骨瘦如柴,南宫仁在的眼泪险些流下来。
  为免北顺王伤心,殷效曛在身后悄悄碰了碰南宫仁在的胳膊,自己也在北顺王身边坐了。“王爷不用担心,太子最近的身体强壮了很多,倒是王爷要好好调养身子才是。”本来就干瘪的一个老头,如今一看,更瘦小了。
  北顺王微微一笑,伸手拉住殷效曛的手,眼中流露出慈爱的目光。
  这个举动大大超出殷效曛的想象,从来都没有和北顺王如此亲近过,现在没有,小的时候也没有,记忆中的北顺王,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任性,又残忍。今天王爷的这种举动,想要说明什么呢?
  北顺王喉头嚅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看了眼身旁的南宫仁在,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以后这样的天气,最好不要出门。”
  南宫仁在看看北顺王,又看看北顺王手中拉着的殷效曛,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定是有话要说,看来是碍于自己在场不好开口,既然如此,自己也不是那么无趣的人,笑着起身:“听说皇叔收藏了不少的字画,侄儿一直没有机会得见,正巧今日清闲,皇叔可否让侄儿一饱眼福?”虽然心里怀疑,但没必要事事都知,有什么话你们只管说好了。
  北顺王微微颔首:“带太子去我的书房。”冲南宫仁在艰难一笑:“喜欢什么,贤侄尽管拿去好了。”自己已经是将死之人,此时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身外之物。
  等到病房里只剩下殷效曛,北顺王紧握着殷效曛的手才缓缓松开:“三皇侄,好久不见。”
  殷效曛差点没崩溃掉,怎么自己的身份大家都心知肚明,那自己在京城所做的一切岂不是让人在旁边看笑话。“王爷看花眼了吧?臣侄是殷效曛。”
  北顺王本想笑,却不想一下子呛到了那里,不由得干咳起来:“我是老眼昏花了,但不至于看不出你。不记得了吗?十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天,外面打着立闪,一个老头架着一辆马车,把你送出了京城。”
  这回轮到殷效曛呛到了。这个场景太熟悉不过了,那是自己被水天舒送进地牢的第二天,外面下着大雨,牢里潮湿昏暗得很,来了一个蒙着斗篷的神秘之人,带了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于是自己随同来人离开了牢房,而那个孩子,则代替自己下了地狱……
  疑惑地盯着北顺王:“那个人的身体没有任何缺陷。”都知道北顺王儿时摔伤了腿,怎么可能是当年带自己离开的人。
  病床上的老人惨然一笑,伸手揭下了脸上戴了几年之久的面具,一张无比苍白,更无比憔悴的面容展现在殷效曛的眼前。
  “啊——”殷效曛倒退了一步:“你、你是……”苍天啊大地啊,这个世界到底要混乱到什么时候啊。
  “我是深深伤害过你的人,不认识了吗?”又是一阵令人心碎的咳嗽,老人的面孔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
  殷效曛凝视着老人的面庞,沧桑、憔悴,曾几何时,应该是见过这样一张脸的吧。漠然地摇头:“晚辈眼拙。”认不出来了,一点记忆都没有。
  “老夫是安平王,慕容景。”不中用了,短短这么几个字,病床上的老人说的却是无比的艰难。
  “什么?”殷效曛大吃一惊,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老人,安平王慕容景自己小的时候还是见过的,虽说已经记不清此人的模样,但慕容景在当时可是万盛国数一数二的美男子,怎么看都无法和眼前这位龙钟尽显的枯瘦老人相比,如果老人的话是真的,那岁月果然不留情啊。
  “对不起,当年是我陷害三皇子的。”作孽啊,生命的尽头,只有这件事自己愧疚不已,无法释怀。
  “为什么?”对于当年的一切,自己现在还不是十分清楚,只是谣言说母后与安平王通奸,自己则是安平王的孽种,果真如此吗?
  安平王平稳一下自己的心绪,沙哑地开口:“你母亲是清白的,是我买通了你母亲身边的丫鬟,在你母亲的茶里下了迷药,演了当年的那场戏。”
  “目的呢?”殷效曛更加不解,自己根本没有妨碍安平王的任何事情,安平王犯不着用一家人的性命去陷害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
  “目的?”安平王冷冷一笑:“自然是除去你了。”
  “我?”殷效曛越听越糊涂:“与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皇上越来越喜欢你,因为你很有可能夺走南宫仁在的一切,被立为太子。”抬眼看着眉头深锁眼中喷火的殷效曛,安平王心潮澎湃。十年了,整整十年了,终于可以在临死之前把压抑在内心的话倾吐出来了,这种感觉真好。
  “你是说,你希望南宫仁在成为太子?”奇怪,他与南宫仁在又有什么关系。
  “是,我希望南宫仁在成为太子。”看着殷效曛惨然一笑:“猜不到原因吧?”
  “猜不到,王爷不妨直说。”
  “因为你的父皇,今天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安平王轻叹口气,如果没有发生那样一件事情,该有多好啊,自己,亦或是她,应该很幸福吧。
  “父皇?”殷效曛的头越来越大:“又与父皇什么关系?”
  “因为你父皇的固执与任性,因为你父皇的地位与权势。毁了我一生的幸福,也毁了他自己一生的幸福。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曾经我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爱人,美丽,善良,善解人意,我以为我能娶她,幸福地过一辈子。”
  殷效曛差点没喷出来,娶她?谁不知道安平王虽然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却是风流成性,府中姬妾成群,却没有一个是明媒正娶。
  “你不相信?也难怪,你认识我的时候,她已经不在我的身边了。”安平王木然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那是因为有那么一天,她偶然救了一个被人追杀的年轻人,救助别人在她的眼里早已是见怪不怪,而那天却改变了我们所有人的命运,仅仅因为,她救的人是即位不久的新君。”
  “然后呢?你该不是说皇上娶走了你的女人吧?”殷效曛有些不屑,这不像是种解说,更像是一个故事,一个编造得粗枝大叶的故事。
  “我知道你不信,但事实的确如此。”安平王微闭了双目,许是累了,许久才又睁开双眼:“无论她怎样哀求,皇上还是将她强行接进了宫中。那天我看着泪流满面的她极不情愿地上了马车,频频回望,我的心都碎了。从那一刻起我就暗暗发誓,今生不再娶妻。”
  “这跟除去我有什么关系,莫非……”殷效曛突然不再说话,莫非眼前人口中的她,是水皇后?
  安平王看出了殷效曛的心事,点了点头:“没错,和我青梅竹马的恋人,正是当今的皇后,她的名字叫水沁柔。当时皇上千方百计将她接进了宫中,我以为他会好好珍惜她,宠她,如果真是那样,我也就别无他求了。只是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年,皇上就另有新欢了。”
  “我母亲?”下面的故事,自己也能够猜到一些了。
  “是,那个时候她已经诞下了皇子,却备受冷落,你母后也身怀有孕,却是恩宠有加。”
  “所以你记恨我母后,才设计陷害我们。”
  安平王轻轻摇摇头:“没有,那个时候陷害你们有什么用,皇上很快还会有新的妃子。可是后来就不一样了,皇后死了,太子也死了,于是我就想,即使她在宫中不快乐,也不能就这样默默无闻的死去。”
  “于是你就想让她做皇后?”这下子全都明白了。
  “是,所以我才陷害你和你的母亲,没有其他的皇子,她也顺理成章地坐上了皇后的宝座。以后即使皇上再也不宠幸于她,至少她还有一个名分,宫中的生活也就不至于那么辛苦了。”安平王突然苦笑了笑:“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全是多余的。”
  “什么意思?”
  “没什么,可笑我聪明一世,却没读懂人心。”安平王闭了眼,呼吸有些急促。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救我?”还是不理解,这个男人其实挺怪的。
  “除去你,不必非要杀死你。只要你不是他成为太子的障碍,我为什么还要多造杀孽呢。”
  殷效曛冷冷一笑,不无嘲讽:“就算你没杀我,可那个替我去死的孩子呢?不是同样无辜,杀了他就不造孽了吗?”
  “怎么?你难道没有看出我那天带去的是一个死人吗?”这孩子啊,在牢里面待的有些傻了。也难怪,那样一个可怕的地方。
  “死的?”别说,还真没注意。“再问你一个问题,南宫仁在是你的骨肉,还是我父皇的骨肉?”谁是孽种还不一定呢。
  “你父皇的,我和沁柔虽然彼此深爱,却是发乎情,止乎礼,清清白白,要是能早些娶她该有多好啊。”可惜啊,世上没有如果,根本没有让人后悔的机会。
  殷效曛迟疑片刻,重新来到安平王的床边坐下:“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安平王全家被斩,当时可是沸沸扬扬。
  “我和北顺王是好朋友,是他救了我,还把我藏在了府中。五年前北顺王病逝,临死前让我假冒他继续留在府中,为的就是牵制其他反王是势力。”北顺王,很久以前就已经不在了。
  殷效曛低垂了头:“原来是这样,有你这样爱她的人在身边,皇后虽然得不到父皇的宠爱,一定也会感到幸福。”
  “谁知道呢?我以为自己会一直守在她的身边,不会再爱上别人,我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自己更爱她的人了。却不想造化弄人,她的身边有个他,而我,又偏偏遇到了她。”安平王苦笑:“命运就是喜欢恶作剧,我们谁也逃脱不掉它的玩弄。”
  殷效曛越听越糊涂,什么他呀他的,十分诧异地望着安平王,想不到这样一个痴情的男人居然移情别恋了?“她一定是个特别的女人,才会赢得你的心。”
  安平王微微一笑:“也许吧,的确是挺特别的,她的每个丈夫,都会死的很惨。”
  她的每个丈夫都会死的很惨?殷效曛心头一动:“她是谁,莫非……”
  “你认识的,白素秋。一个很坚强的女人,也是一个很命苦的女人。”
  晕!这个世界太微妙了,谁不知道白素秋做了安平王两年的暖床婢,最后被赶出王府,差点上吊自杀,她会是安平王心中的另一个女人?
  “不理解是吗?很简单,虽然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想好怎样帮助沁柔,但我知道以后一定不会是平坦的路,而对于怀了我的骨肉的她,最好的保护方式就是和她断了一切关系,这样即使我有什么不测,她都不会受到牵连。更何况她遇到了水天舒,一个用生命爱她的男人。”
  “白素秋怀了你的骨肉?”殷效曛忍不住叫出声来:“那也就是说,就是说……”
  安平王微笑着点点头:“是,水君瑶是我的女儿。水天舒知道,水皇后也知道,只是君瑶不知道。你难道没发现吗?皇后不喜欢她的大嫂,也不喜欢她的侄女,因为她们两个,带走了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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