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伤逝

  “皇兄这身打扮,风采不减当年。”看着一身新衣的南宫纯,西宁王由衷地感叹。
  “贤弟取笑了。”南宫纯前前后后看着更衣镜中的自己:“老喽,身体发福,鬓角也已经满是白发了。”岁月不饶人啊,太子他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了,自己能不老吗。回头问身后的西宁王:“这身打扮出席查尔国王的婚礼,会不会太华丽了?”
  西宁王笑着放下手中的茶杯:“不华丽,再合适不过了。皇兄病体痊愈,理应容光焕发地面见群臣,等查尔国王的婚礼一过,臣弟也打算带着诚明回边境了。”虽然躲过了一劫,但京城毕竟还是是非之地。
  南宫纯点点头,既然强留不得,倒不如放他们回去:“也好,路上小心吧。”
  “谢皇兄!”
  “父皇,皇叔,车马已经准备好了。”一身喜庆的南宫仁在来到皇上的寝宫,见父亲与叔父都已经准备好了,才躬身施礼回复。
  南宫纯冷眼看了看南宫仁在,还是那样苍白的脸色,这病根到底还能不能去除?“知道了,贤弟,我们走吧。”
  南宫仁在在前面引路,西宁王和高公公搀扶着南宫纯,准备去查尔所在的驿馆。
  “启奏皇上,北顺王薨了。”四人刚刚打开寝宫的房门,还没来得及往外迈脚,北顺王府的管家哭着来到皇宫,向皇上禀报。
  南宫纯微微一愣,继而长舒口气:“知道了,高公公,你传朕口谕,赏北顺王黄金千两作为丧葬之用,今日是查尔国王大喜之日,朕不便缺席,明日朕再前往北顺王府吊唁。”那个人,终于不在了,刺入内心深处的利刃如今终于剔除,为什么反而轻松不起来呢?
  听到北顺王病逝的消息,西宁王脸色突变,努力压抑着内心的阵痛,无论怎样,他还是自己少有的朋友之一,如今,又一个朋友不在了。
  南宫仁在不知就里,听说七叔病逝,心头一酸,当初那样的怀疑他,他却连解释都没有一句,就那样被自己误解。如今误会刚刚解除,人就不在了。虽然努力克制,但泪水却还是不听话地流了下来,去查尔婚礼的心情,也冷淡了不少。
  南宫纯看了儿子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妇人之仁:“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你也不要过于伤心。”
  南宫仁在收了泪:“儿臣记住了。”
  南宫纯迈步出了寝宫,突然停住脚步,回头吩咐高公公:“近来皇后身体虚弱,北顺王病逝的消息,就不用告诉她了。”
  高公公会意:“老奴记住了。”
  “嗯!去吧。”南宫纯点点头,带着西宁王和太子南宫仁在上了马车。
  “陛下——陛下——”南宫纯和西宁王、南宫仁在刚上了马车坐稳,宫女清儿哭着跑到了车前。“陛下,皇后娘娘刚才吐血晕倒了……”清儿说不下去,跪在车前嘤嘤地哭泣。
  “什么?”南宫仁在大吃一惊,母亲……抬眼望向父皇,用眼睛询问:“父皇……”
  南宫纯呆愣了半晌,手中的玉如意不知不觉滑落,跌在地上碎成齑粉。“啊……”南宫纯大惊失色,望着跌得粉碎的玉如意,虎目中蓄了泪水,双唇微微颤抖:“来人,摆驾凤仪宫——”
  “是!”清儿在前面引路,南宫纯腿脚发软,被南宫仁在和西宁王搀扶着,一步一步向凤仪宫的方向而来。
  水皇后躺在雕金凤凰床上,面色苍白如纸,尚且还在昏睡。水君瑶在旁边端着玉盂,见南宫纯等人进来,忙在丫鬟的搀扶下跪倒施礼。
  南宫纯摆摆手,也没有闲心注意水君瑶,径直来到皇后面前,坐在床边,伸手拉住水皇后冰冷的手,心疼地看着这位磕磕碰碰的冤家。俯身在皇后耳边,轻声呼唤着妻子的乳名:“沁柔,你醒醒,醒醒啊……”眼前渐渐模糊,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吗?
  “人?什么人?你看这荒郊野外的,除了我这种采药的,哪里还有什么人。”年轻女子向上抬了抬背后的背篓,瞪着马上的将军冷言嘲讽……
  “骗你们有意思吗?不信你们搜嘛,青天白日的。”年轻女子索性将背篓放在地上:“自己找不到人,在这里为难我一个姑娘家,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
  “出来吧,人都已经走远了。”姑娘见大队人马走得不见了踪影,来到一处低洼之所,因为乱草覆盖,轻易是不会被人注意的……
  “现在是初春,居然来南山打猎,你这种人,活该被人追摔伤了腿。”女孩佯装恼怒地拿着止血药,重新来到男子的藏身之处,蹲下身小心地给靠在一旁一声不吭的年轻男子上药:“你家在哪儿,我找人送你回家。”
  年轻男子阴沉着脸,警惕地看着面前之人的一举一动。打猎摔伤,无非是个借口,自己是在私服出宫之时遭人暗算,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美貌女子虽然救了自己,但也不能排除她就不是对方派来试探自己的。
  姑娘见对方不回话,狠狠地瞪了年轻男子一眼:“怎么,还以为自己是皇亲国戚,怕我们这种小门小户地赖上你?放心,就算你是当今皇上,我也不会和你纠缠不清的。”将身旁的篮子往男人面前一放:“里面有干粮,自己吃吧。再有,你腿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既然你心有芥蒂,那以后的事就自己解决吧,本姑娘还有事,没时间和你在这干耗。后会无期啦。”说完气呼呼地站起身,提着衣裙下了南山……
  往事历历在目,南宫纯暗暗懊悔,如果当年不是自己一意孤行强娶水沁柔,现在二人见面就不会如此怒目相向了吧?那么现在的她,也就不会这么辛苦。
  水皇后眉目微动,缓缓睁开双眼,待看清面前之人是南宫纯,微动了动嘴角,最终将头扭向一旁。
  南宫纯将水皇后的手握得更紧,颤抖着开口:“皇后,好些了吗?”自己心中暗暗纳闷,应该没有谁如此大胆,将那个人的死讯告诉了皇后,只是如果不是因为此事,又会是因为什么呢?
  水沁柔感受到了南宫纯手掌的温度,并没有往外抽自己的柔荑,也没有那个力气了。微微摇了摇头:“他是不是不在了?”因为身体虚弱,因而声音也比较轻。
  南宫纯心中一动,看来还是有人泄露了那个消息,可自己还是竭力否认,柔声劝道:“皇后忘了吗?那个人背叛了你,早在十年前就已经不在了。”
  水皇后无力地看了南宫纯一眼,嘴角微扬,苦笑了一笑:“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十年前就已经不在了?为什么那个时候我一点感觉都没有,而今天却心口如刀割般疼痛?告诉我,是不是他不在了?”
  南宫纯低垂了头,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皇后多心了,你我这样的年岁,身体偶有不适也在常理之中。”
  水皇后闭了眼,呼吸有些急促:“你还是不肯说实话,算了,耳朵听到的,眼睛看到的,都未必是真的,我会用心去感受,也只相信心看到的东西。”
  南宫纯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悲恸:“朕没有骗你,真的没有骗你……”
  水皇后不再开口,也不再看屋里的任何一个人,只顾望着头顶的纱帐出神。
  “母后,药已经煎好了,趁热喝了吧。”南宫仁在莫名其妙地听着父皇和母后奇怪的谈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虽然不清楚父皇和母后之间的恩怨到底有那些,但看得出来二人都很痛苦,见二人话不投机,南宫仁在借着丫鬟送药的机会岔开了话题。
  “对,对,先吃药。”不等南宫仁在近前,南宫纯起身接了药碗,重新来到水皇后身旁坐下,一边小心翼翼地吹着药,舀了一勺递到水皇后嘴边。
  水皇后重新将目光落在南宫纯身上:“为什么当年,你没有杀他?”
  “我……”南宫纯的手僵在了半空,目光也开始犹疑闪烁,瞒不住了,原以为没有人在皇后面前多舌,她就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如今看来,自己大错特错了,即使没有人多嘴多舌,即使两不相见,他们两个也是心有灵犀,生离和死别,对两个人来说有着不同的涵义。“凡是你珍爱的,我都不会伤害。”说出此话,南宫纯早已老泪纵横,无论自己怎么努力,依然走不进她的心中。
  水皇后默默地看着南宫纯,百感柔肠。这个人人顶礼膜拜的一国之君,还是如此的脆弱。而刚才他的话,也算是默认了自己的猜测,看来,这回的他,是真的不在了。伸手轻轻拂去南宫纯脸上的泪水:“谢谢!”
  “啊?”望着皇后反常的举动,南宫纯一时之间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谢、谢谢?”恨了自己这么多年,这个女人还能谢自己什么呢?
  “谢谢你没有杀他,谢谢你视臣妾的爱物如珍宝……”回想南宫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强娶是他的错,可成为夫妻以来,一直是自己过于冷淡,怕也是伤了他的心了。
  听了水皇后这番话,南宫纯忍不住痛哭流涕:“是朕错了,都是朕的错……”
  “如意呢?”难得如此细心地看丈夫,回想当年那个术士的话,才注意到那个与自己命运相连的玉如意,今天不在皇上的手中。
  “如意?”南宫纯脸色大变,支支吾吾:“如意在朕的御书房。”
  水皇后惨然一笑:“是碎了吗?看来那个术士的话果然不虚,如意毁坏的那一天,就是臣妾离世之日,臣妾早就知道在世日浅,皇上也不必过于悲伤。”眼前的男人,虽然依然不会对他产生爱,可多年的磕磕绊绊,也早已说不上恨了。
  “如意没碎,好好的,等皇后身体痊愈了,朕带你去看。”南宫纯再也说不下去,用力抓着水皇后的手,生怕稍有松懈就会失去这个人一样。
  水皇后长叹口气,抖抖地从怀中摸出一块绢帕,伸手还想擦拭丈夫脸上的泪水,可手刚伸到半空,突然颓然垂下,那块雪白的绢帕荡悠悠飘落在地上……。
  “皇后——”南宫纯拾起地上的绢帕,上面是一朵盛开的白菊花,上面绣的诗句清晰可见:
  不惧秋霜紧,偏爱素菊芳。
  共寄南山下,生死永成双。
  南宫纯望着绢帕呆愣了半晌,突然大吼一声,疯了似的抱起水沁柔,在她的面颊上狂吻:“沁柔,你醒醒,醒醒啊……如意没碎,真的没碎!对不起,是朕无能,朕没有保护好玉如意,是朕不好……”
  “母后——”南宫仁在跪倒在地,放声痛哭。母亲身体虽然不好,但也没有糟糕到支持不住的地步,什么事,什么人,让她情愿用生命去守护?拾起父亲重新失落在地上的手帕,小心地揣入怀中,这是母亲的遗物,自己要好好地保存。
  “沁柔,沁柔……”南宫纯紧紧抱着水沁柔,突然觉得嗓眼发咸,一口鲜血喷在地上,接着眼前一黑,整个人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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