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送葬

  太阳还没有从东方升起,皇宫的西门外便挤满了身穿重孝的文武百官。天公十分不作美地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即使不大,也是十分的恼人。空气冷得让人懒得呼吸,可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的超度仪式之后,先帝的大行之日,又有哪个能够胆大到连影子都不露的地步呢。
  皇宫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众人忍着寒冷,伸长脖子往里观望,可看到的,依然是眼前紧闭的宫门。
  天光放亮之时,铙钹之声隐隐从宫门内传出,越来越近。众人都长舒了一口气,与毫无声息漫无目的的等待相比,铙钹之声虽远,可终归会有到达的一刻。
  “先皇陛下、皇后娘娘魂兮归来……”随着一声悠长哀婉的吟啸,紧闭的西门缓缓开启,一对一对高擎的阴魂幡,一对一对的铙钹手,队伍整齐有序地走过,伴随着满天飞舞的纸钱,一身重孝的南宫仁在出现在众人面前,双目红肿,神情黯淡。西宁王紧跟在他身边,神情凝重,脚步却不再如从前那般利落。在太子的身后,一前一后两口棺木,各由十六名内侍抬着,棺木上盖着明黄的锦被,四周缀满了流苏,象征着皇室的威严。
  百官忙分两旁跪倒,一时间哭声震天。
  南宫仁在木然地看了众人一眼,机械地将手中的纸钱用力洒向空中。抬头仰望天空的眼神迷茫而空洞。
  内臣的队伍缓缓从人群中走过,群臣才站起身,按官位大小依次跟在后面,以手遮面,放声恸哭,至于有没有眼泪,这个时候,谁还有这个闲心去查看?
  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缓缓向西门的方向而来。
  大街上冷冷清清,家家闭户,不要说是孩子的哭闹声,就是连以往此起彼伏的狗叫声都听不到,仿佛整个京城在短短一个晚上沉埋了所有的生气,只剩下行尸抬着先帝的棺椁在街上游荡。
  北风不紧不慢地吹着,淅淅沥沥的雨水,不知从何时开始夹杂了雪花,荡飘飘地落入凡尘,不久之后,雨水再也看不见,只剩下雪花,伴随着纸钱,在空中飘荡。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还没到能够留得住洁白的时节,雪花在落在地上的瞬间溶化成水珠,进而融入泥土,消失不见。
  每个人的身上除了细密的水珠,看不到一点雪花的痕迹,而这雪花飘落在脸上,恰到好处地装点了流不出的泪水,让每个人的脸看上去沧桑而憔悴。
  “太子殿下今天的脸色很不好啊。”低着头,跟在后面的群臣开始窃窃私语。
  “太子殿下的脸色哪天都没有好过。你看他弱不禁风的样子,摇摇晃晃的。”另一个压低了声音。
  “这样下去,恐非长久之计啊。”这一个不无担忧。
  “别瞎说,做了这么多年的官,还不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吗?”那一个好意劝止。
  殷效曛低垂了头,默默地听着众人的谈论。一边抬眼偷偷观察四周的动静。沈庆喜昨天晚上不辞而别,今天一早都不见回来,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但愿是自己多心了。
  西城的城门早已开启,一大早便设置了路障,禁止闲杂人等的通行。事实上是直到送葬的队伍来到西城,也没有一个人不知趣的要在这里通过。
  守城门的士兵远远地看到送葬的队伍,便先行跪倒迎接。
  南宫仁在和先前一样,没做太多的理会,没有放慢前行的步伐。一切都顺理成章,只要没有意外,而恰恰意外就在此时发生……
  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城墙上飞下,手中的夺魂剑径直刺向南宫仁在的咽喉。
  “有刺客!”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喊出了这句话,却没有一个人来得及赶到南宫仁在身边保护,更确切的说,每个人都佯装赶不及。
  殷效曛更是大吃一惊,因为这个身影是如此的熟悉,哪怕是闭了双眼,也能清晰地感觉得到。
  “太子小心!”西宁王大喝一声,一把将南宫仁在推到一旁,身上没带兵器,情急之下挥动双掌迎敌。
  来人眉头微蹙,才没有时间和这个老家伙周旋。左手轻弹,三支芙蓉镖径直向西宁王的面门打去。西宁王忙向旁边闪身,后面抬着棺木的两个内侍没有提防,被飞镖击中面门,顿时倒地身亡。
  “不好了,死人了……”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送葬队伍顿时大乱,众人纷纷扔下引魂幡,铙钹等器具,甚至抬棺木的内侍也都顾不得皇家的棺椁,自顾寻找能够保命的港湾。
  后面的群臣也乱作一团,互相簇拥,甚至互相践踏,更没有人顾及南宫仁在这个病弱的太子了。
  殷效曛冷着脸,退在一旁静观事态变化。虽然如眉此举有些自作主张,但也未必不可行。若是得手最好,若不能成事,那时自己再出手,暗中助她安然离去。
  南宫仁在被西宁王推到一旁,随便找了个有利地形站好,冷眼看着群臣丑恶的一面。这就是父皇手下的能臣,难怪父皇整日里纵酒狂欢,也不愿与这样一群人为伍,这样一副嘴脸,自己看了都觉得恶心。再看行刺之人,身材娇小,一看便知是一名女子。嗯?南宫仁在心中一动,好熟悉的身影,今天绝不是第一次打交道,哪里见过来的?再看那把宝剑,南宫仁在嘴角微扬,想起来了,当初舅父受到陷害那天,自己就是伤在了这把剑下,想不到时隔七八个月,这个人又出现了。
  西宁王当年以骁勇善战著称,可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更何况马上的将领,赤手空拳对付一个武功高强的江湖人物,难免有些吃力。因而几十个回合下来,西宁王的额角鼻尖都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如眉心中暗喜。本以为这次行刺南宫仁在,会遭到君臣的阻挠,不想往日里道貌岸然的官老爷们,居然会是这副嘴脸,西宁王体力渐渐不支,那么取南宫仁在的性命,岂不是轻而易举。不必浪费太多的时间,如眉在打斗的过程中,迅速从怀里掏出催泪粉,向西宁王掷去。
  西宁王没有防备,淡粉色的粉末在空中蔓延,西宁王只觉得眼睛一震酸痛,泪水难以抑制地流出,眼前顿时一片模糊。
  无情的宝剑带着一股寒气刺向西宁王的哽嗓,王爷答应你们什么不关我的事,老家伙,今天姑奶奶一定要除去你这块绊脚石……
  南宫仁在大吃一惊,右手手腕一翻,雪白的长稠随时准备喷出……
  殷效曛大吃一惊,却没有上前阻拦,放任一次吧,自己的良心……
  西宁王大吃一惊,想不到自己这把老骨头,要葬送在这个地方。廉颇已老,又怎能再以筋骨为能。认命地闭紧了双眼,等待剑锋刺破喉咙的那一刻。
  清脆的撞击声在耳畔响起,寒气在面前拂过,却没有血液喷出的快感。西宁王诧异地睁开眼,看到的,竟然是再也熟悉不过的身影。
  又一个不速之客,一袭黑衣显露出对方矫健的身材。手中的玉箫架住了刺客的长剑,在这样一个刻不容缓的时候。
  如眉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不是传说中的留香公子,可京城里面,何曾出现过这样一个人物?从不曾正面交锋,可刚才兵器的碰撞清晰地显示了这个人的内力。连轻微的磕碰都禁受不起的玉箫,如何敌得过自己宝剑的力量?答案只有一个,玉箫的主人用内力控制着玉箫,才使得这样一个娇气的乐器一变成为坚不可摧的利刃。
  如眉不敢恋战,虚晃一剑伺机脱身。黑衣人也不追赶,收起玉箫纵身一跃,也迅速在众人的眼前消失,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梦,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南宫仁在收了素绸,缓步上前扶起跌倒在地的西宁王。
  西宁王脸色死灰,木然地望了一眼南宫仁在,再放眼看着满天飞雪的天空,望不见了,自己整日里牵挂的人。
  “皇叔放心,玉龙已经走远了。”南宫仁在的嘴唇没动,依然是先前那张木然的面孔,可西宁王却清晰的听到了对方的话语。
  没有诧异,南宫仁在是运用内力通过身体肌肉和自己交谈。西宁王微微点头,在南宫仁在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回头再看,百官已经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胡乱丢弃的阴魂幡等已经被内侍重新高高举起,就连沉重的被胡乱搁置在地上的先帝和水皇后的棺椁,也都已经重新抬了起来。一切如常,更让人觉得刚才的一切,仅仅是一场梦。
  无数双眼睛望向南宫仁在,等待重新出发的命令。
  南宫仁在也懒得和这些人计较,轻轻挥了挥手,送葬的队伍继续前进,向着皇陵的方向,缓缓前行……
  满天的雪花在太阳落山前就已经停了,北风却更加的凛冽。南宫仁在虽然脱了孝服,仍是一身素色的装束,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白玉瓷坛,一个人来到太液池中的湖心亭。
  太液池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任何轻微的碰触都会使冰层碎裂得无法拼接。南宫仁在一只手扶着栏杆,望着眼前的一切呆呆发愣……
  “已经决定了?”不知什么时候,一位妇人来到南宫仁在的身后,意味深长地盯着南宫仁在手中的瓷坛。
  南宫仁在也低了头看着手中的瓷坛,光滑细腻,若是在民间,一定也是价格不菲,如今在自己的手上,同样重若千金。微微点头:“是!”
  妇人不再说话,来到南宫仁在身旁,一起眺望远方:“既然已经决定了,为什么还犹豫不决?你在担心什么?”多此一问,其实这个太子心里想什么,自己还是猜得到的。
  “父皇会不会怪罪我?”沉默了半晌,南宫仁在突然抬起头,望向妇人的目光充满了无助。
  妇人苦涩一笑:“也许吧,但你的母后会很开心。你父皇那么爱你的母后,看到你母后开心,他也会开心的。”
  泪水无声地从南宫仁在的腮边滑落:“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
  妇人轻轻揽住南宫仁在颤抖的双肩,柔声劝慰:“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
  一阵寒风吹过,湖心亭上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冷战妇人蹲下身,用头上的玉簪划碎了脚下的冰凌:“下一步太子打算怎么走?”不希望太子受伤,更不希望自己的心被生生地摘去。处于两难中的人,是最最痛苦的。
  “按部就班。”南宫仁在面无表情,看到妇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不由得轻叹口气:“我不敢做任何的承诺,不过惠姨,我答应你,尽可能地不伤害他。”这是自己的底线,一切还要看他是否配合。
  妇人轻轻抬头:“我知道,皇宫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也许会有很多的猛虎,但到头来,脱颖而出的只能是一个。”略停顿片刻:“需要再等一会儿吗?”
  南宫仁在木然地摇了摇头,上前一步蹲在妇人身边,呆愣了片刻,才小心的打开瓷坛的盖子,缓缓将水沁柔和慕容景的骨灰洒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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