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鸩酒

  厚重的石门吱呀呀再次开启,殷效曛重新整顿疲倦的思绪,抬头,看到的竟然是最最不希望见到的人。
  “如眉?你怎么……”
  如眉连连摆手,示意殷效曛不要做声:“门外的侍卫都已经被我解决了,王爷,快些随臣妾离开吧。”挥舞手中的宝剑,拼命向殷效曛身上的锁链砍去。
  哗啦啦一阵乱响,归于静寂之后的结果居然是白费力气。锁链纹丝未动,反倒是如眉的双臂微微发酸。
  “这……”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难道在丈夫面前,自己竟是如此的无能为力?这样的结果,让自己怎么能够甘心。
  “这是南宫仁在特意为我准备的困龙锁,用百炼的纯钢打造,轻易怎么会砍得开呢。如眉,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在南宫仁在没有发现之前,快点离开吧。”殷效曛有些心疼地看着面前的妻子,这个女人终日为自己担惊受怕,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安危。
  “不,我一定会打开它的,相信我。”如眉柳眉微蹙,上前一步抓住拳头大小的铜锁,仔细观瞧。
  “钥匙只有一把,在南宫仁在的身上,除此之外,没有第二种方式能够打得开它。如眉,听话,赶快离开,走得远远地,不要让任何人认出你。”自己不能再自私了,不可以让她再为自己冒一丁点的险。如眉,忘掉我,你的日子还很长。
  如眉根本没有理睬殷效曛的话,伸手从头上拔下一支金钗,用钗尖轻轻拨弄着锁芯:“会有办法的,相信臣妾。”无数遍地告诫自己,稍安勿躁,只要有耐心,就没有打不开的锁。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如眉的额角也出现了细密的汗珠。自己虽然不是开锁的高手,可想要打开一把锁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今天自己手中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么久了,仍然打不开……
  “钥匙就在这里,王妃大可不必如此费力。”南宫仁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石牢中的两个人顿时变了脸色。
  如眉缓缓转身,美丽的容颜略显苍白:“劳动圣上大驾光临,如眉真是罪该万死。”依然是先前的不卑不亢,语气也是冷嘲热讽。虽然明知不是南宫仁在的对手,可恐惧绝不是如眉所有的性格。
  南宫仁在手中晃动着金黄的钥匙,独自一人迈进了石牢。抬头望着从通风孔飘落的雪花,习惯性地将身上雪狐裘裹得更紧一些。
  “皇上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就算你今天拿来了钥匙,想必也不是为了放我们走吧?”如眉双手掐腰,充满了挑衅。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南宫仁在的一举一动,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吃了亏。
  南宫仁在的脸上挂着惯有的淡淡的笑容,晃了晃手中的钥匙,抛给了对面的如眉:“一把钥匙而已,锁得住的是人,锁不住的是心,一个人要是没有了心,纵然留着躯壳,到底也是没有用的。王妃说是不是呢。”
  如眉伸手接住了南宫仁在抛来的钥匙,有着些许的诧异,谨慎地退到殷效曛身边,快速将钥匙插入了铜锁的锁孔之中。会是真的吗?南宫仁在又在玩什么花样?
  清脆的撞击声,铜锁应声而开,落在地上,埋入尘埃。锁链随之松动,哗啦啦全部掉落在地上,回声在密闭的石牢中久久回荡。
  “这……”如眉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不知该说什么好。
  殷效曛觉得身上一阵轻松,紧接着又是一阵酸麻,锁链脱落了,并不等于自己就自由了。封闭穴道的金针还没有拔出,自己依然等同于一个废人。
  “王爷——”见殷效曛有些站立不稳,如眉惊呼一声用手搀扶。
  殷效曛苦笑:“没事的,捆绑的时间久了,腿脚有些麻木。”抬头看着南宫仁在,贝齿紧咬住双唇,沉吟半晌,还是颤巍巍地跪倒在地:“皇上,罪臣罪该万死,望皇上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放拙荆一条生路吧。”深深地俯下身去,虽然心有不甘,殷效曛最终还是低下了自己的头颅,只求能够保住妻子的一条生路。
  “不要!王爷不要求他,不要!”如眉搀扶着殷效曛一齐跪倒,此刻已经泪流满面,尚且喃喃:“王爷,如眉愿陪王爷一起同赴酆都,只求王爷不要这样作践自己,你不可以向他低头的,不可以……”声声哭诉,依然劝不动殷效曛已然冰冷的心。
  “求皇上赐臣一死,只是不要让拙荆看到罪臣狼狈的一面。”没有抬头,没有起身,但殷效曛坚信,南宫仁在会答应自己的,一定会。
  “不!皇上,让臣妾代替王爷去死,求皇上饶了王爷吧,他是你的亲弟弟……”如眉已经泣不成声,不能让王爷为自己殒命,绝对不可以。
  南宫仁在面无表情地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殷效曛,嘴角不自然地颤动了一下。孝有啊孝有,你终于还是在我的面前低头了,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如果你能够早一些悔悟,你我弟兄又何至于此。稍稍将头扭向别处,伸手轻轻击了两下掌。
  地上的两个人诧异地抬起头,南宫仁在如此冷静,一定是有备而来。
  秦啸云低垂了头,双手端着一个绛红的漆盘,小心翼翼地来到南宫仁在面前:“陛下。”
  南宫仁在抬眼看了看漆盘上的两只酒杯和一只酒壶,伸手将壶中的美酒缓缓斟满两只酒杯,幽幽地开口:“寡人最见不到夫妻情深,既然你们都愿为对方付出生命,那就让上天去决定你们的生死吧。”微微颔首示意,秦啸云将漆盘放在了殷效曛和如眉面前。
  “这两只酒杯中的酒虽然是同一只酒壶中斟满的,可装的却迥然不同。其中的一杯是甜美的佳酿,里面杂有少量的化功散,除了饮用的人武功全失外,没有任何的影响。另一只嘛……”南宫仁在故意拉长了声音,微微一笑:“虽然也是佳酿,可里面却掺了七步断肠散,饮下这杯酒的人,会七窍流血而死。至于哪只杯酒里有什么,朕就不得而知了,一切都是命,你们两个自己选择吧。”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孝有,如眉,但愿你们的选择不会让朕失望。
  酒杯就放在面前,殷效曛的脸上异常的平静。结束了,一切的一切,今天都会结束。抬头看了一眼南宫仁在:“罪臣谢主隆恩。”
  “王爷。”如眉端起了一只酒杯:“让臣妾先喝,如果臣妾有幸为王爷而死,如眉死而无憾。”盯着丈夫的眼睛里满是泪痕,本想救丈夫的,反而害了他,就让自己承担这一切吧,王爷不能死,无论怎样都不可以让他去死。
  殷效曛拧着眉,目不转睛地盯着如眉手中的酒杯,微微点头。
  南宫仁在咬碎口中钢牙,双手成拳,恨不得胖揍殷效曛一顿,这个女人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居然厚颜无耻到这种程度。只是此时自己不能动,那是他们的选择,自己不可以干预。
  原以为丈夫会摇头的,不想看到的居然是他的首肯。如眉只觉得心中一阵绞痛,可又暗自庆幸会是这样的结果,纵然他的心里没有自己,谁让自己那么地爱他呢,能够为了心中所爱失去生命,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嘴角不自然挂着微笑,手中的酒杯缓缓逼近樱唇,微微张嘴,然后……
  倾斜的手腕被一把钢钳钳住,再也动弹不得,而杯中的酒,终归没有倾泻下来。“这……”如眉有着片刻的不解,钳住自己手腕的,恰恰是自己的丈夫,他要做什么?刚才他不是点头了吗?“王爷……”
  手中的酒杯被殷效曛一把夺过,如眉还没弄清怎么回事,殷效曛脖子一扬,早已将杯中的毒酒喝干。
  “王爷,你……”如眉大惊失色,愣愣地盯着殷效曛,王爷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有事。片刻之后,如眉破涕为笑,殷效曛没事,七步断肠散是怎样霸道的毒药,绝不可能过了这么久还不发作,也就是说,王爷抢过去的这杯酒里,紧紧是化功散。失去武功不算什么,只要生命还在,一切都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安心地端起剩下的酒杯,如眉幸福地笑着,无论这杯酒里有什么,自己都不会有任何的牵挂了,再看丈夫一眼,最后一眼,然后安心地饮下这杯酒,从此世上的恩恩怨怨都与自己无关。将酒杯送到唇边……
  “王爷!”手腕再次被钳住,像刚才一样,手中的酒杯被殷效曛夺走,然后眼看着自己的男人脖子一扬,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这一次的殷效曛没有先前那般淡定了,饮下杯中酒,仿佛饮下了无数片刀片,生生地割着喉咙、肠胃,割着身体里的每一寸肌肤。身子仿佛被熊熊烈火焚烧,在地上无助地翻滚,双手死死钳住喉咙,满脸痛苦的表情,却再说不出一句话。
  “王爷,王爷……”如眉哭着爬到殷效曛身旁,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可以,不可以。抬头望着南宫仁在,连连叩头:“皇上饶命,求皇上开恩……”一下,两下,额头磕出了血,如眉竟是浑然不觉。
  “这是他的选择,朕尊重。”南宫仁在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一切,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可以放下了,纵然错过了千百次机会,至少这一次,他抓住了。转身刚要离开,不想双腿竟然被如眉死死抱住。
  “陛下,臣妾知错了,求陛下开恩……”
  南宫仁在止住了脚步,却并没有回头:“有这个时间还是多陪陪他吧,不然,恐怕连陪的机会都没有了……”
  “王爷……”如眉如梦方醒,松开了抱着南宫仁在双腿的手臂。如果南宫仁在还有兄弟情义的话,又怎么会让殷效曛喝下毒酒呢,分明就的要除去王爷,既然如此,求他又有什么用。重新回到殷效曛的身边,双手抱住丈夫的头,轻吻着丈夫的额角、嘴唇:“王爷,天涯海角,天上人间,如眉都会陪着你,永远陪着你,不离不弃。”
  殷效曛睁着眼睛,张着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伸手想要拭去妻子脸上的泪痕,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抬起的手终归没有触摸到妻子的脸。对不起,不能再陪着你了,只希望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你生活的每一天,都不要再流泪。
  太阳升起来了,有一些温暖。淡淡的光芒透过通气孔照到石牢之中,一切清晰可见。
  殷效曛的视线却渐渐模糊,喘息也渐渐微弱,心情却平静了许多。就这样结束吧,所有的一切。不忍再看妻子泪流满面的脸,南宫仁在也早已离开了石牢,石牢的门没有关,空空荡荡的,可为什么偏偏有一个人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如眉木然地看着门前的不速之客,不认识,也与自己无关,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正慢慢地死去,哪里还有闲心去追问来者是谁。
  殷效曛却是心跳加快,努力睁大眼睛,确信眼前的一切不是幻梦。这样的身影太熟悉了,以往都是在梦中相见,今日是她等不及,亲自来接自己吗?艰难地伸出手去,够不到,抖抖的嗫嚅着双唇,终于含糊不清地吐出两个字:“母亲——”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